房間里突然安靜了。
趙慈沒有反駁,沒試圖回手,他就呆在那裡不說話,好像被拍傻了似的。
“...... 是我下手重,老四你還成么,腦子疼不疼?”
“不疼。”
趙慈倚著桌吭了一聲,然後拾起了壓在角落的舊相框。
昨天,它還在垃圾桶里埋著,今天就又重見天日了。足見境況再苦再難,他仍狠不下心,仍捨不得丟。
哪怕失手把照片剪碎了,他也會熬夜好好地補全它。
那眩光嚴重的畫面上,尚雲扎馬尾,穿一身白T白裙,站在午日的網球場上對著他招手。
他很喜歡這張照片。
趙慈知道她穿白的最合適,知道她技術爛得髮指。
也知道,她是真戳他的心肝。
所以他每次都讓球,假裝被她抽得滿場飛,假裝滑倒或是崴了腳,他不為別的,只為讓她給自己的傷口塗藥水。
▔▔▔▔▔▔▔
往事不堪回首。
那時候,他還能抱著她胡亂地蹭,還能枕著她的腿,在樹蔭下懶懶地翻漫畫書。
至少那時候,她還是他的。
當趙慈重溫老時光,回味起屬於他的溫馨片刻,總覺有人往他太陽穴上狠狠揍了一拳,半點都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他原和大哥半斤八兩,都一樣的有勇無謀,一旦認準了,就恨不能把所有的裡子翻出來給人家看。
他們不怕丟臉,所以才會一次一次被擊倒,再拍拍屁股重新站起來,佯裝什麼糟心事都沒發生過。
而當他終於咬咬牙,好容易把那陣絕望壓過去以後,他只想砸爛了時光機,跑回去抓著那個傻瓜的衣領拚命地搖。
他要賞那傢伙一套伏虎拳,揍得他落花流水,讓他再也發揚不成風格,再也不能假裝大度和她做朋友。
同樣姓趙,他怎就不能向勇敢的大哥看齊。
為什麼不能做到兩眼一抹黑,明知笑裡藏刀,飯里有葯也能吃得下,睡得著。
▔▔▔▔▔▔▔
趙慈有點怕。
他害怕自己會比大哥慘,害怕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他懷疑到了今天,可能什麼法術,什麼簽,都救不了這個場。
他看著照片上的尚雲,就想起了曾經擁有的疼和甜,想起了那啥也不知道的傻瓜在琴房外執著地等她。
他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以為每天都能牽到她的手。
索性牽他個二十年,或是五十年。
牽到入土為安,一起掛在牆上為止。
記憶里,他的寶物也曾背著琴在馬路對面喊他的名字,面前車流來來往往,她踮著腳和他對打手語,那熱烈的模樣,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冷。
他巴巴兒地等她跑過斑馬線,立刻張開手臂將她摟到懷裡去。她拍著他的背問到底等了多久,他說才剛到幾分鐘,她就來了。
他記得自己發涼的嘴唇壓在她顴骨上,又冰又熱。
他留戀地把臉埋進她的長發里,呼著吸著,講話的聲音忽然變得很沉。
他在寒風裡呵出白氣,抱緊她微微抬頭向上看,他樂淘淘的,恍惚之間覺得遠方綴著的星和月彷彿都炸碎了。
它們很亮,很讓人懷念。
它們陪他跨過了一年又一年,最終幻化成今時今日她卧室窗里的一盞燈。
他抬頭仍能看到。
唯獨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變亮,然後再度熄滅了。
▔▔▔▔▔▔▔
趙慈低頭把相框放下后,走過去拿起簽筒仔細研究著。
等到心焦的趙三哥意識到情況有變,立刻坐正了。
趙慈瓮聲瓮氣地問吳道長施的和合術有什麼講究,多久能見效,他哥捋了兩下頭髮,表示心誠則靈,法術只講緣分,不講療效。
房間里又安靜了一會兒。
兄弟倆都用求救的目光瞪著對方。
最終,忍無可忍的趙三哥搓著腿,說其實非要講療效也行,無非是有多少錢辦多少事,按高中低分三個檔,最貴的《百鳥朝鳳》套餐見效最快。
“...... 大哥買的就是那個。”
“嗯,你知道他在姻緣上從來不含糊。不過老四,你還真沒到那走投無路的地步。咱先別盯著遠的,現成的好東西就在跟前放著,你說是不是?”
▔▔▔▔▔▔▔
趙慈艱難地熬了幾秒,問這個簽具體要怎麼求。
“跪著。搖。”
“對著東邊還是西邊。”
“你幾時能開竅,當然是對著阿雲的照片。”
三哥比他早一步出世,人多吃的那幾年飯到底不是假的。
趙慈抹了一把臉,茅塞頓開,趕緊一個猛子撲到書桌前,他奮力扒拉出抽屜里的相簿,一頁一頁地向後翻著。
真是要了他的命。
裡頭的每張都上頭,每張都是精品。
事到如今,他挑花了眼,竟不知該對著哪一張跪。
趙慈花了五分鐘選定照片,再鄭重其事地將它抽出來攤在地上。
三哥扶著膝蓋倒吸一口氣。
“老四,這張照片你是怎麼拍到的?”
“...... ”
“咱丟不起這人,下回可別幹這種事了,不道地。”
屋裡頓時響起了咔啦咔啦的噪音,不道地的趙慈病急亂投醫,他雙膝跪地,雙手高舉過頭頂。
他肌肉緊繃,使出渾身的力氣,終於把那隻簽筒搖出了疊影。
▔▔▔▔▔▔▔
三哥是有遠見的。
他精準打擊,以一支吉簽就搞定了趙慈。籤詩寫著“夫婦也,昆弟也”,這恰恰說明,月老已經把紅繩拴在了她的腳脖子上。
趙慈說不出自己是高興,還是悲哀,但吉總比凶的好。退一萬步講,就算他不信三哥,他也要相信尚雲。
相信她再如何變心,感覺再如何漂移,她也不會真的狠心拋棄他。
不會的。
於是,第二天去學校報道時,趙慈昂首挺胸,彷彿前途光明燦爛,再也沒有痛苦了。
然而這支簽帶來的不全是好運。
因為就在當日上午,尚云為校慶晚會精心準備的禮服,被組委會槍斃了。
據說這操淡的裙子正面看挺好,挺正派,但不軌的心思全在反面。它整塊後背都是露的,口子開得低,兩隻腰窩一清二楚,瞧著太有傷風化。
噩耗由任勞任怨的女幹事阿梅親自轉達,她嚴肅地教育尚雲,晚會著裝要求積極向上,要體現當代學生朝陽般火熱的精神面貌。
尚雲垂死掙扎,她指著照片,表示不服。
“怎麼沒有充分體現呢,你看它還是個大紅色的,就像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