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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趙慈就揮揮衣袖,暫時放下心愛的姑娘,跟隨大部隊去了雞頭山。
眾人統一著裝,都穿趙叄哥新造的夏季文化衫。
這回背後不印白鴿探長了,乾淨利索,只有一柄鐵鎚。
抵達目的地后,趙慈剛用完衛生間,就被二哥掐著,拖去那間掛有燙金牌子的便民電影閱覽室,開會。
“阿慈,咱爸說了,你也得發言。”
“...... 今天這場面,我能發什麼言?!”
“自由發揮,隨便講兩句,誰都是從無到有的。再說你資歷淺,原也沒指望你鼓舞士氣。”
趙慈趕緊拿出本本來,奮筆疾書,臨時寫了一段稿。
寫完,他默念了一遍。
啰嗦,不大氣。
像粑粑。
可時間有限,他唯有硬著頭皮上,堅決不能在長老們面前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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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好漢雲集的閱覽室里,星光璀璨。
趙爹,陳站長,桐叔,以及四兄弟等前後輩,一一上台發言。
趙慈撐著講台,認認真真把兩頁稿紙念完了。
底下反響不錯,都說老四的形象和聲音,比內容紮實。現在確實嫩了點兒,但假以時日,孩子能成大事。
會議尾聲,由趙二哥揮著拳,慷慨激昂做了總結。
大夥神情嚴肅,知道這一次,跟前頭幾次沒有區別,依然時間緊,任務重。
無論如何,都得趕在國慶掃蕩前,把固若金湯的地下保險庫給落實了。
圖紙與規劃,由趙二哥及其團隊設計並製作。趙慈仔細閱讀過手冊,說要衝在前線,跟施工團隊並肩作戰。
“說得好,阿慈,就指著你出力了。今晚你早點休息,明天七點整,我們再開個動員大會。”
“哥,我們能不能少開會,多干實事。人齊了,直接搞動土儀式。”
“...... 我也不想來虛的,可咱爸有話要講,你就讓他過把癮,成嗎?”
趙慈用力點頭,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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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吉日。
而一個吉日,它有兩種作用。
愛人在民政局領證的那天,他就將在雞頭山,穿一身正裝,為開工祈禱上香了。
是夜,趙慈早早回房洗了個澡。
他邊擦頭髮,邊抬頭望天,只見夜空澄澄,月亮又圓了。
趙慈想,眼下苦一苦,吐一吐,明日便能大展宏圖,他以為這預示苦盡甘來。
其實非常有意義。
鎖好房門,他照例做了幾套拉伸運動,然後在馬桶邊擺好小板凳,擰開廣播,一屁股坐下來。
趙慈心態積極樂觀,富有操作經驗,更是個愛乾淨的男人。
事前,洗個澡。
事後,再洗一把澡。
怎一個爽字了得。
他深吸一口氣,抬腕看錶,知道差不多是時候開吐了。
趙慈閉上眼,扶著牆,做好了起飛的姿勢。
然而滴答滴答滴,十五分鐘一晃而過,他腦殼不疼,胃也不難受,他的神誌異常清晰,目光竟越發炯炯了。
這不大對頭。
若說抗體生出來了,它是不是也太能抗了點。
趙慈額角沁出冷汗。
他斜眼,死死盯著錶盤看,再從褲袋裡掏出手機對照。
他意識到數字沒錯,準點,準時。
但是他的噁心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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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著。
忍著。
又使勁多憋了十五分鐘。
這一憋,趙慈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
他慌。
所以他得找點事做,把這股勁抗過去。
於是趙慈抄起刷子,跪在地上,刷起了馬桶。
嚓嚓嚓。
嚓嚓。
清潔員的心臟劇烈搏動,像東非的動物大遷徙,千萬隻蹄子踩踏著,轟隆隆,震得整個草原都在顫抖。
怎麼回事,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該來的,沒來。
他竟好好的。
耳聰目明,人不虛,腿不軟,後腦勺安安穩穩,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對勁來。
趙慈好容易刷完馬桶,就垂著手臂,呆坐在衛生間里。
一坐,便是一個鐘頭。
快到十一點時,他終於認了命,回到床上躺下。
他躊躇再叄,沒敢打電話給程策,詢問新郎官今夜吐得怎麼樣,得不得勁。
因為他連撥號的勇氣和力氣,都拿不出來了。
他很倦。
很喪。
從來沒這麼累過似的。
腦筋一抽一抽,渾身疲軟,抬不起手來,好像下一秒,全身就該散了骨架子。
趙慈明白,這回是真的完球了。
他慧根深厚,已經撥開命理之霧,看見明晃晃的鐮刀,感覺到了死亡的召喚。
陷入黑沉睡境前,趙慈滿面淚痕,止不住的水珠子浸濕了頭髮。
他想,應該是醫院出了事。
念想徹底斷了。
唯一殘存的希望,被雞頭山的妖風颳得一片不剩。
那信口雌黃的老頭子,定是再也無法堅持下去,撒手拋下他,悄悄駕鶴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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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早六點。
幸福的新郎官程策,睜開了眼。
在這個大喜的日子,他平躺著,面容安詳,卻從頭到腳都發熱,好像就快要燒起來了。
他左右晃了兩下眼珠子,然後,又死死閉緊了它們。
昨晚,他非常健康,居然沒有吐。
實屬可喜可賀。
當時,程策是十分激動的,他獨自坐在馬桶旁喘息,恨不能立馬套上球鞋,撒丫子繞城狂奔一圈,廣而告之。
有志者,事竟成。
不想他忍辱負重多時,夜夜握著她給的護身符祈禱,竟活活把後遺症熬到了終點。
程策感動地不能自已,光腳跑下樓,偷偷從他爹的柜子里,順來一瓶陳年好酒。
他盤腿坐在地上,舉杯向月,咕咚咕咚連干五杯。
從今往後,臉是臉,屁股是屁股,胃也不痛苦了。
這必定是上天的饋贈,在為人夫的前夜,他竟獲得了赦免,他再也不是瑕疵品,再也沒有暗黑骯髒的小秘密。
他就要敞開胸懷,光明正大,擁抱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新生活了。
喝高了的程策爬回床,舉著一面鏡子搖晃。
他凝視它,問誰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鏡子說,是他。
是他。
就是他。
他正是抱著如此堅定的信念,還有對未來的憧憬,乘著酒勁,徐徐陷入了夢鄉。
然而不知怎的,今晨一醒,就被一股強電貫穿全身,五感突然敏銳了。
劍氣。
煞氣。
還有熊熊的元氣。
灌得人幾乎要騰空躍起。
猶如武神轉世,彷彿此刻掀被起床,披上斗篷,抄上傢伙,就能大殺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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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慌。
是因為他的視力,明顯和從前不一樣。
不是弱,它更強了,明亮又銳利,宛如電眼。
他接著慌。
是因為他的褲子,和昨晚不一樣。
臨睡前,他穿了睡褲。而現在,指腹摸一摸,竟只有一條平角短褲陪著而已。
平角短褲。
不。
他是一個人睡的。
任憑天王老子來了,也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扒了他的睡褲。
他握緊拳頭,再鬆開。
程策閉著眼睛坐起身來,將薄被揭了一個角。
他在心中雙手合十,激烈地禱告,待到念出一頭汗后,再瞪大眼,直視自己的小腹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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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程策很難形容此刻所想。
這等碩大堅硬的魔障,於他來講,已是上輩子的舊事了。
他將它悄悄埋葬在心底,豎了一座碑。
上書原鳥歸原主,原湯化原食,後會無期。
所以它就該乖乖待在老地方,不該赤裸裸躥出來,嚇唬人。
可是,被主人長時間凝視著,它攢足了勁,竟主動自發地生了根,發了芽,與他迅速融為一體。
不當場認領,還不行。
顯然,春去秋來,冬去夏至,再聚首,這已是一隻發育過剩的成年大鳥了。
它與他有緣,是老朋友。
曾給過他難以磨滅的陰影。
許久不見,它和他一樣,也成熟了些。
主要是壯了。
形狀更下流,顏色更深了。
一日之計在於晨,它的精神面貌,比新主子美好,正以雄渾的姿態挺立著,撐在白色平角褲里。
由於長度可觀,剛好從褲腰冒出半個頭來。
眼,對著他的眼。
抖了抖。
是在跟他打招呼。
在說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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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策與它對視著,喉頭一哽,重新把薄被拉回來,默默給它蓋住了。
回憶呼嘯而來,他想起遙遠的雞頭山。
想起給趙大哥喜宴扎的氣球,吳道長曾經爽朗的笑容,還有灰頭土臉的賢者之途。
他在客房裡,與穿花褲衩的老頭子面對面,聽長輩給他洗腦。
人請他冷靜。
說屁股換一時,不會換一世,七七四十九年,歸根結底只是幻想而已。
…… 你仔細想想,法術如果不妖,還能叫法術嗎?
不會海枯石爛的,哈哈孩子你放心!
程策呆坐著,汗如雨下。
良久,他狠狠抹了兩遍臉,決定先不急著上房揭瓦,甩著老朋友跑出去撒野。
必須穩住底盤,給鳥的主人打個電話諮詢一下。
但他翻身下床,腳尖剛剛點地,門外就傳來了猛烈的砸門聲,還有男人的低吼。
“我去,阿慈你扒開眼看看幾點了?!”
“...... ”
那是一身正裝的趙叄哥,精神抖擻,頭型梳得像阿爾·帕西諾。
他咣咣砸著門板,說大家都衣帽齊整的,坐在樓下飯廳準備用餐。假如再不起床,動土儀式的吉時就要趕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