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如果內人這回仔細收著,幾十年過去,說不定也能傳給孫輩。
程策扭頭看到尚雲正在隔壁攤位挑花瓶,立刻掏錢買了它。這東西小小的,然而程策捂在大衣口袋裡,竟也焐成了燙手的寶藏。
他的肢體語言極其緊張,宛如靈魂正在出竅,她跟著走了一會兒,終於發現他不大對勁了。
她問他,兜里是不是藏了吃的?
程策左右看了一下,把它摸出來,給她瞧。他說六七十歲的攤主極力推薦,熱情地教人不好意思,他就買了。
假如她不嫌棄,可以戴著玩。
“云云。”
“噯。”
“要我給你戴上嗎...... 否則我怕一會兒搞丟了。”
他的未婚妻裹得里叄層外叄層,戴著他給織的手套,還有趙慈送的大圍巾,迎著寒風笑出白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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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慈當時並不在旁邊,他在不遠處的人堆里站著。
市集人來人往,彩燈閃爍,他握住兩杯熱飲,沾了雪片的黑髮也跟著一亮一亮的。
盛滿熱巧克力的紙杯很燙,正騰起白霧,將他的臉掩住了。趙慈在原地多站了片刻,等他們湊著頭做完儀式,才移動腳步向前走。
大家相距不太遠,所以他走得特別慢。趙慈利用有限的時間,想盡所有辦法,想把這一幕從腦子裡擦掉。
有志者事竟成,他做到了。
當他立定在她面前,重又恢復了之前的笑臉。趙慈鼻尖凍得有些紅,臉非常白,但他眼角彎著,也在笑。
他用戴手套的左手蹭尚雲的臉蛋,拂開她額角落下的碎發。
他說這下子可好,她一爪子伸出去,珠光寶氣,土了吧唧的,確實像萬里挑一的程大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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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離境那天夜裡,倫敦的大雪總算歇了下來。
圓月皎皎,天幕也比昨日明亮。笑呵呵的尚老爺大手一揮,堅持在市中心說再會,他說難得歡聚一堂,別又一伙人躲在機場抱頭痛哭,沒意思。
尚雲捨不得,仍然想去,趙二哥悄悄勸住了她。
“阿雲,聽話,老爺子昨晚才哭過。”
分手時,張管事和外甥緊緊擁抱,說下回得空再來,要他多吃些有營養的東西,才幾個月,就瘦了這麼多。
新上崗的趙慈被張佑捂在懷裡,一個勁點頭。
張佑要他在此地安心過日子,家裡一切都好,他娘的戰力比從前更強,穩坐東宮,狐媚子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且他爹最近在替他琢磨婚房的事,他們都認為明年,最晚後年,找個機會帶著尚雲回潭城正式訂婚,早點把人生大事定下來。
趙慈嗯了一聲,說他一定儘快辦。
“佑叔,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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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倫敦返家不久,趙慈就收拾了一遍卧房。
主要是扔了些舊貨和舊衣,她趁著生日或是節假送給他的,誇過好看的,情侶款的,都被他保管得很好,乾淨整潔,帶著驕傲的時代烙印。
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穿它們。
抽緊黑色垃圾袋,擺到屋角,趙慈掏出錢夾,將尚雲的相片從隔層里抽出來。他盯著看過幾秒,貼在嘴上親吻,再上下左右撕成四瓣,扔進了書桌下面的廢紙簍。
雪化了,冬假悄然離去,氣溫開始逐漸轉暖,天卻仍是灰濛濛的。
接連好幾個星期,他們都被凍雨包圍,每天一睜眼就是濕漉漉的園景,趙慈望見此情此景,問程策這破日子何時是個頭。
晨起,他倆裹同款睡袍,穿拖鞋,頭髮一左一右翹著,身形高大挺拔,像兩尊門神。
“趙慈,你為什麼要踮腳。”
“從來不踮腳,一直都踏踏實實站著。”
“哦,那你好像又長個子了。”
“長了也沒用,她就喜歡你這種已經發育完了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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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月,刷臉上崗后的第四天,趙慈接了程策的班,跟一幫男人去湖區度周末。
學長阿東新得駕照,喜提一台路虎,預備狂奔叄百公里,熱熱身,順便把那家著名的魚薯店掃蕩一下。
當日清早,程策騎車去圖書館參加學習小組,趙慈則打理好了背包。兄弟團於下午一點來接,尚雲堅持要他吃過飯再走。
“程策!”
“嗯。”
“我給你放了折迭傘和雨衣在袋子里,萬一變天,你們多少能擋一擋。”
她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聽著倒像是個妻子了。
趙慈穿上外套,繞到尚雲身旁,問她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
“冰箱貼好不好?”
她搖頭,說什麼都不用,他多拍些照片回來就行,她上周在網店訂了相框,準備抽空重新布置客廳。
趙慈淺淺笑著,用茶巾擦拭剛瀝乾的玻璃杯。
廚房裡,尚雲罩了一件寬鬆款亞麻襯衫,系著圍裙。她背對他,站在灶台前掀開鍋蓋,拿起長柄木勺在鍋里輕輕攪拌,一攪,番茄的甜味就冒了出來。
那是他曾經提過的燉菜,不過隨口一說,她就記牢了。
他都很驚訝,從來不曉得她這麼能記事。
“來,嘗嘗鹹淡。”
尚雲將勺子遞給他,趙慈就著她的手試了一口,說好吃,問她下回能不能再做。
“小事一樁,即點即做。”
她轉去操作台洗歐芹,他斜倚在後方,看她低垂的頸,後腦盤起的長發。屋裡燈火通明,充滿食物香味,窗玻璃染了一層霧,溫馨安寧,被熱氣熏成了他夢裡的午日。
趙慈走到尚雲身後,張開雙臂抱住她。
他攏緊她的腰,幾乎把渾身的重量都壓了上去。她被他蹭癢了,笑著躲他,水珠子濺到他的襯衣袖管,也濺濕了她的圍裙。
趙慈側頭看向大窗,那裡有他們親昵的影子,像畫一樣。
他出神地望著,從眉型,鼻樑,再到眼神。
然後他低頭吻在尚雲的發頂,一下,又一下。它們帶著不被需要的愛,還有她最熟悉的溫度,滿滿溢出來,終於把她的呼吸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