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五月,天氣漸漸變得炎熱。
姜鯉媽媽工作的超市從過完年就不太景氣,經常拖欠工資。
她四處找出路,和一個朋友合夥,在姜鯉學校附近租了個小小的店面,專向學生兜售快餐,賺的錢對半分。
姜鯉的爸爸在工地干體力活,又忙又累,騰不出手幫忙,姜鯉便自告奮勇,抽出課餘時間為媽媽分憂。
一大早邊背書邊提著大包小包進店,將玉米和茶葉蛋煮上,等走讀生陸陸續續過來買早餐,她手腳麻利地幫忙算會兒賬,再踩著早讀的鈴聲走進教室。
和媽媽合夥的阿姨連聲誇她孝順懂事,媽媽很高興,偷偷塞給她一點兒零花錢。
姜鯉將錢攢在一個小布包里,藏進衣櫃的最深處。
中午需要補充睡眠,她倒不怎麼在快餐店露面。
到了晚飯時間,她準時出現在店裡,給前來光顧的學生們盛飯打菜,分量給得很足,笑容也甜,沒多久就招攬不少生意。
當地有名的大姐大鐘慕帶著幾個小弟,親自過來收保護費。
鍾慕比姜鯉大不了幾歲,聽說高一輟學,女承父業,跟著地頭蛇父親歷練叄四年,行事作風十分彪悍,已經能獨當一面。
姜鯉的媽媽和合夥的阿姨都是老實巴交的中年婦女,猶猶豫豫著要不要報警,被她叄言兩語勸住。
幾杯冰鎮酸梅湯遞到鍾慕和小弟們手裡,姜鯉笑吟吟地和她打商量:“規矩我們懂的。不過,做的是小本生意,盤店面的時候又借了很多錢,鍾慕姐豪爽大氣,能不能打個折,照顧照顧我們?”
酸梅湯又冰又甜,鍾慕“吸溜吸溜”喝得舒服,抬頭看見魏宇從學校大門出來,努了努嘴:“認識他嗎?”
“認識。”姜鯉是多乖覺的人,從她專註的眼神里看出某種熟悉感,毫無心理負擔地出賣隊友,撕下張便箋,寫下魏宇的名字和班級,“我去打聽電話號碼,明天下午這個時間,你派個人過來找我。”
鍾慕見她上道,爽快地揮揮手:“免你們半年保護費,要是有人找你麻煩,報我名字。”
“謝謝姐姐。”姜鯉打蛇隨棍上,嘴巴甜得像抹了蜜。
兩分鐘后,冤大頭魏宇指指盒飯:“兩葷兩素,打四份。”
他看向鍾慕離去的方向,眉毛皺了皺:“她來幹嘛?”
周末休息的時候,他經常帶幾個兄弟去商業街練歌,見過鍾慕拳打混混、腳踢流氓的“英姿”,對她的印象不太好。
“來買酸梅湯啊。”姜鯉往盒飯里盛了很多雞塊,對鍾慕的惡行守口如瓶。
為人處世的守則之一——
永遠不在背後說人壞話。
相反,倒要悄悄誇讚對方。如果這些讚美繞過幾道彎,傳到當事人耳朵里,可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魏宇明顯不信,卻不好問太多,提著沉甸甸的盒飯向姜鯉點點頭,轉身回學校。
也有同班同學過來買飯,見到她兼職店員,好奇地站在不遠處打量。
姜鯉的媽媽有些局促,催她趕快回去上課。
姜鯉卻極坦然,主動和對方打招呼,挽著媽媽的胳膊介紹:“這是我媽媽,那位是鄭阿姨,鄭阿姨的手藝很好,要不要嘗嘗?”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叄觀還沒形成清晰的邊界,搖擺不定,很容易受影響。
她尷尬,他們勢必跟著尷尬,說不定還會生出輕視之情,把這件事當成談資,在班上傳來傳去。
她從容,他們就會覺得,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禮貌地喊“阿姨好”,還湊過來對著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悄悄咽口水,這個要一份,那個要兩份。
不過,這種從容,在面對沉焰時失效。
遠遠看見高高瘦瘦的身影,姜鯉慌慌張張地躲進后廚,蹲下身整理一次性餐具,不肯再露面。
“小鯉,你該上課了吧?”媽媽溫柔地摸摸她的頭髮,“不用總是過來這邊,學習才是最重要的。”
“我怕你太累嘛。”姜鯉小小聲地回答著,無意識地抓起一把筷子數數,又貓著腰從電飯鍋中盛出半碗米飯,“有點兒餓,吃幾口東西再走。”
她一粒一粒米慢吞吞地吃著,香辣開胃的雞塊變成又硬又乾的石頭,咽進食管,颳得喉嚨生疼。
她知道沉焰和她有雲泥之別,既不自量力,想要摸一摸天上的月亮,又陷在深深的自卑中,不肯讓他看見自己的這一面。
這晚,她在摘抄本上寫道——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
筆尖在深灰色的橫條里停頓片刻,繼續架構秀雅的字體——
“但她心裡是歡喜的,於是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她在末尾的空白處畫了朵小小的花,眼睛里充滿憧憬,嘴角微微上翹。
高一下學期,過得平靜又充實。
姜鯉的成績穩中有升,成為班主任心中最具潛力的好苗子,從期中到期末,連續進步好幾十名。
感情線也出現重大突破,她精準地拿捏著分寸,在不同場景中陸陸續續製造了幾場偶遇,和沉焰從剛開始的客氣寒暄,到後來能夠自然閑聊幾句,無疑是暗戀他的女生中進展最快的一位。
期末考試中,姜鯉狀態穩定,發揮得很不錯。
成績出來,她壓著線低空飛過,即將轉入重點班,和沉焰做同學。
姜鯉將好消息分享給父母,與此同時,給自己下了半個學期的棋局收尾。
無故暈倒,又在媽媽打電話叫救護車之前醒來,她臉色蒼白地安慰家人:“沒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睡眠也不太好。”
媽媽聯想到她這段時間兼顧學業和店面的辛苦,自責不已,說道:“從高二開始,你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學習上,店裡不用你管。”
“那怎麼行?”過於懂事的小女兒在這方面十分堅持,“媽媽天天早上不到五點就起床忙活,晚上十一點還沒忙完,我在家裡怎麼睡得著?”
女人被她的乖巧所觸動,拿著漂亮的成績單思索許久,又關起門和男人商量了好幾次,終於決定讓她住校。
姜鯉的成績過於出色,遠遠超出她們對女兒的期望。
是人總有虛榮心,她們做起女兒光宗耀祖的好夢,願意在她身上做適當投資。
住宿費不算貴,能夠給孩子營造更好的學習環境,姜鯉又勤奮自律,從來不需要她們操心,何樂而不為呢?
聽到這個決定,姜鯉再叄抗議,終於在女人苦口婆心的勸說下,“勉為其難”答應下來。
沒人知道,她已經對嶄新的高二生活迫不及待。
不需要再找借口,每天都能看到沉焰;即將認識許多成績優異的新同學,在更好的土壤中準備高考;擁有更高的自由度,更多的私人空間……
聽說宿舍管得不嚴,熄燈后偷溜出去上網的學生大有人在。
如果完全攻略沉焰之後,對方邀請她初嘗禁果,也不是……也不是沒得商量。
揣著這麼點兒不太健康的念頭,姜鯉迎來漫長的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