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鯉睜大眼睛。
她什麼都沒有看見。
可惡靈纏身的感覺如此清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實,以至於她無法再用幻覺或是噩夢的說法欺騙自己。
冰冷的觸感不斷蔓延,從腳踝到小腿,到腰腹,再到手臂。
它的目標明確,直奔她手心的傷口。鮮血還在不停湧出,卻沒有往下流淌,而是離奇地消失在空氣中。
消失在她看不見的嘴裡。
姜鯉渾身僵冷,雙腿被無形的桎梏困住,動彈不得。
她強行克制著尖叫的衝動,動了動眼珠子,看向水窪里的符咒。
早知道這世上真的有鬼,應該找岑宵宵多求一張備用。
要是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連柏拉圖戀愛都沒機會談,還有她心儀的大學,她夢寐以求的自由人生……全都變成夢幻泡影。
姜鯉很不甘心。
那東西似乎餓得厲害,忙著喝血,無暇和她進行更多交流。
失血帶來的眩暈感變得越來越明顯,姜鯉吃力地靠上濕冷的牆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受傷的手掌。
它的輪廓終於一點點顯現出來——
又瘦又長,依稀能辨別出是具人體,身體如同由墨汁組成,深淺不一,或許因為狀態還不夠穩定,時不時閃爍幾下,像信號不好的電視機。
腦袋也是黑乎乎的一團,伏在她手心,無聲地喝著溫熱的鮮血。
連姜鯉自己都在奇怪,她怎麼還沒有暈過去?
清醒地面對未知的鬼怪,挑戰她的心理承受極限。
不知道過了多久,鬼影終於停止進食,扭曲著細長的身軀,在她對面站直。
它比姜鯉高出一個頭,仔細分辨的話,可以看出眼睛的部位顏色更深一些,兩個圓圈一張一合,冷冷地看著她。
有如實質的怨氣洶湧襲來,組成頭顱的濃霧忽然散開,將姜鯉的大半個身體吞沒。
在刺骨的寒冷中,姜鯉牙關不停打戰,感知到對方傳遞的憤怒與不甘。
它憤怒什麼?又因何不甘?
耳畔響起撕心裂肺的咆哮,臉頰濕漉漉的,沾滿潮濕的水氣,她哆嗦著嘴唇,輕聲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
它從她僵硬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像呼嘯而過的狂風。
鬼影無限拉長、擴大,變成山一樣龐大的惡獸。它從身後包裹住她,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劈頭蓋臉地質問道:“為什麼不給我血?為什麼請符咒對付我?”
聲音冷得像冰,嘶啞又瘮人,聽著是位男性。
噩夢中的低語竟然是真的。
“任何人遇到那種情況,都會害怕的吧?”姜鯉捂著還在滲血的手心,覺得渾身上下都被凍透,快要失去知覺。
她用力咬住嘴唇,竭力保持清醒,試探對方的真實目的:“你到底想要什麼?可以跟我明說。需要血的話,我帶你去醫院,那裡的血庫有很多……”
“只有你的血才管用。”鬼影彎下腰,頭顱緊貼她發白的臉,乍一看好像在親密擁抱。
他好像了解她當前的困境,低聲蠱惑道:“這半年來,我一直跟著你,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不如我們來做一筆交易。”
他說:“我教你怎麼得到他,而做為回報——你要用少女的體溫、新鮮的血液和永無止境的慾望餵飽我。”
理智知道,和惡魔做交易,不會有好下場。
可姜鯉卻控制不住地為它的提議而心動。
拒絕的話,會被發狂的他整個兒吞掉吧?這麼想著,她沒什麼心理負擔地選擇妥協。
心裡還是怕的,她鼓足勇氣和對方打商量:“你先……你先變回去,這副模樣很可怕,我緊張。”
惡獸猶豫數秒,變回修長人影,拉開距離,綴在她身後。
“你叫什麼名字?”姜鯉活動活動手腳,撿回帆布包,扶起自行車,見前面的積雪越來越厚,不敢再騎車,推著往前走。
鬼影亦步亦趨,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阿言。”他似乎也在調整情緒,表現出合作的誠意,怨氣減弱了些,變得沒那麼嚇人。
“阿言。”姜鯉重複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打探著對方的情況,“為什麼必須要我的血?為什麼選擇我做交易?”
“只能是你。”阿言的黑眼圈有些發直,似乎說不出原因,“你請來符咒之後,我餓得難受,也試過別的途徑。可是,只有你的血才能給我力量。”
“你之前說‘快來不及了’,是什麼意思?”姜鯉意識到自己對他的重要性,不動聲色地找回一點兒主動權,繼續發問。
“只剩一年半。”阿言語焉不詳,使整件事越發撲朔迷離,“我能看到倒計時,再不抓緊時間,一切都完了。”
“倒計時?”姜鯉歪著頭看向他同樣茫然的臉,“和我們的交易有關係嗎?”
“嗯。”阿言點點頭,似乎不習慣一下子說這麼多話,好半天才解釋,“我還能看到沉焰和你的親密值。有個聲音告訴我,只有在最後截止期限之前,讓你們的親密值達到一百,才能完成任務。”
他需要依附她活下去,通過她擺脫身為鬼怪的痛苦;而她在感情上遇到難關,需要他的幫助才能攻略沉焰。兩個人是利益共同體,理應相互配合。
姜鯉表情古怪地盯著阿言看。
她這是遇到了當代月老嗎?
她半信半疑地問:“現在沉焰和我的親密值是多少?”
“……八分。”阿言給出個讓她火冒叄丈的回答。
才八分,怪不得放任她在大雪天離開,明知她生氣也不知道哄!
有這樣憋屈的女朋友嗎?
姜鯉心口堵著氣,要強的性格作祟,反而越挫越勇,生出無限鬥志。
“跟我回家。”她當機立斷收留阿言,“我們好好商量商量,這場硬仗該怎麼打。”
收留鬼怪是一回事,約法叄章是另一回事。
確定別人看不到阿言,姜鯉還是要求他藏進自己的幸運草項鏈中——那是她十六歲生日,媽媽送的禮物。銀質的鏈子和吊墜,不值多少錢,她卻很珍惜,從不離身。
“我讓你出來,你才能出來,讓你回去,你立刻回去。”知道自己處於完全的優勢方,對方又不是人類,姜鯉毫不顧忌地展現出自己的本來面目,“我不希望你干擾我的日常生活,也不希望你自以為是地指揮我、命令我。我們的合作,必須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之上。”
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不願失去主動權。
她要把一切牢牢掌控在手裡。
包括沉焰,包括阿言。
阿言不像是好相處的人,帶著滿身的低氣壓,很不情願地選擇屈服。
他想緊貼著她休息,卻被她毫不留情地趕進項鏈中,只能竭力捕捉少得可憐的溫暖。
還是很餓,他無時無刻不被怎麼也填不飽的飢餓、求而不得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怨恨折磨著,不靠近她,就無法獲得平靜。
這時,她包著紗布的手覆了上來。
冰冷的身軀變得暖烘烘的,他翻來覆去折騰了會兒,黑黑的圓眼圈變成兩條直線,半年來頭一次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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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密值一覽:
沉焰VS姜鯉:8
沉焰VS姑姑:3
沉焰VS媽媽:2
沉焰VS爸爸:1
沉焰VS其他人:0
姜鯉完勝。
姜鯉(摔桌):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