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從戴上面具的第一天起,姜鯉就害怕被人看穿真面目。
因此,她嚴於律己,謹小慎微,從不敢有半分鬆懈。
可現在,到底是哪裡出了破綻?
為什麼從沒打過交道的女同學,卻能一語道破她偽善、愛演的本質?
還有別人知道嗎?
如果岑宵宵把這件事當笑話一樣亂說,如果傳到沉焰的耳朵里,她還怎麼在重點班待下去?
姜鯉怔怔地看著女孩子黑漆漆的眼睛,發現她的眼仁很大,呈現漂亮的幽藍色,自瞳孔向外,發散出很多冰裂紋,看久了覺得有些攝人。
後背漸漸爬滿冷汗,連額角都滲出幾滴。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姜鯉遇到有生以來最大危機。
而岑宵宵渾然不覺自己說了多麼可怕的一句話,站起身拍拍衛衣上的土,沿著牆根不聲不響地走向教室,像個不敢見光的女鬼。
姜鯉心亂如麻,整個晚上都沒看進去一個字。
她時不時驚惶地看一眼沉焰,又轉過頭打量坐在另一個角落的岑宵宵,腦海中浮現出很多喪心病狂的處理方法——
比如,痛哭流涕地求岑宵宵網開一面,替她保守這個陰暗的秘密。
可指望別人保密一輩子,到底不太保險。最好的法子,還是殺人滅口,一勞永逸。
又或者,將沉焰關起來,不許他和別人接觸呢?
姜鯉慌張且亢奮,在草稿紙上畫出一個又一個四四方方的籠子,接著打出無數叉號。
不行不行,腦迴路越來越奇怪了。
快正常一點!
她拍拍自己的臉,異樣舉動引起沉焰的注意。
“怎麼了?”曾經沉浸於孤冷世界的少年,如今偶爾也能停駐在現實,說出一兩句帶著溫度的話。
“沒……沒事。”姜鯉哪敢跟他坦白,連忙扭過頭,用紙巾擦擦臉上的汗。
這晚,岑宵宵的形象代替面目模糊的凶靈,佔據她的噩夢。
戴著黑框眼鏡的女孩子變成比教學樓還高的巨人,遮擋所有陽光,在陣陣陰風中沖著她冷笑,聲音尖利:“我全都知道了哦~心機女,綠茶婊,真讓人噁心~”
四十多個同學將她團團包圍,臉上無一例外地端著嘲諷和鄙視,嘈雜的聲音混在一起——
“姜鯉,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我竟然還喜歡過你,真是瞎了眼……”
“這麼會裝,應該頒給你個奧斯卡影后……”
……
“不,不是這樣的,你們聽我解釋!”姜鯉急得滿頭是汗,“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正相反,為了得到你們的肯定,還付出了很多啊!”
她不由自主地帶出哭腔,情急之下,把心裡話傾吐出來:“要是……要是你們一開始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們還會喜歡我嗎?要是我任性、自私又霸道,沒人願意多看我一眼的吧?”
她邊揉眼睛邊跺腳,用現實中絕不會發出的高亢聲音大嚷道:“我只是想要很多很多的肯定啊!這樣也有錯嗎?我只是不想當個唯唯諾諾、一無所有的可憐蟲,這才竭盡全力爭取最好的東西、最完美的人,這樣也有錯嗎?”
從記事起,媽媽就經常在耳邊念叨——
“要是小鯉是個男孩子就好了……你這麼聰明,爸爸肯定會喜歡你的……”
“你爸沒后,已經夠難受的了,在親戚朋友面前都抬不起頭,你千萬要好好爭氣,別學你大姐二姐那麼沒出息……”
他們甚至動過把她送人的念頭,打算再努力一把,拼個兒子出來。
姜鯉偷聽到爸媽的談話,害怕得一整夜沒睡好,自作主張把頭髮剪短,換上鄰居哥哥的T恤短褲,戴上眼鏡,扮成小男孩,逗得他們哈哈大笑。
送人的事不了了之,可隨時會被人拋棄的不安全感還是深深紮根於心底,對她的性格形成造成很大影響。
夢境中,岑宵宵幽藍色的眼球忽然變成一艘閃著冷光的飛船,姜鯉透過玻璃,看見面容清冷的沉焰坐在裡面。
飛船在頭頂盤旋一圈,越飛越遠,她急得邊哭邊追,大叫道:“沉焰!沉焰!不要走!不要丟下我!我真的……我真的很喜歡你……”
可沉焰連頭都沒有回。
姜鯉抽泣著醒來,緩了好久,暗暗下定決心。
她要和岑宵宵做好朋友。
她要接近她,討好她,收買她,如有必要,還可以想辦法抓到點兒把柄,反制對方。
姜鯉沒想到,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試探著和岑宵宵搭話時,岑宵宵用那雙藍色的眼睛仔仔細細打量她好半天,開口問道:“可以幫我個忙嗎?”
“當然!”姜鯉求之不得,滿口答應。
當天中午,吃完午飯,她穿著白衣紅裙的巫女服,站在學生們必經的通道旁邊,看著“動漫社團納新”的展架,嘴角微微抽搐。
“這……這是……”她接過岑宵宵遞來的弓箭,按對方的要求擺好姿勢,只覺走向不太對勁兒,“我要幫你做什麼?”
“巫女cosplay。”岑宵宵為她束好白色的髮帶,上下打量著,滿意地點點頭,認為自己慧眼獨具,“你很適合這個角色。”
姜鯉終於意識到,自己誤入二次元群體,思索片刻,指指岑宵宵瘮人的眼球:“你的眼睛是……”
“美瞳。”岑宵宵為她也戴上一對,是純黑色的,直徑很大,顯得眼睛格外有神,“從今天開始,連續五天都是納新日,你負責站台,我負責登記和篩選報名人員,拜託了。”
“可是……”為了不耽誤學習,姜鯉只參加了一個書法社團,偶爾打打卡、應付應付就行,沒想到動漫社團這麼正式,“你們社團的其他人呢?他們不來幫忙嗎?”
“大多數都是社恐,不願意露面。”岑宵宵給自己戴上遮陽帽和印著可愛小貓的口罩,看來還是其中癥狀最輕微的一個,“我們平時一般採用線上交流會的形式溝通,我跟他們商量了很久,都不肯來,只能找你。”
她微微偏頭,說出的話很容易讓姜鯉多想:“反正你助人為樂,喜歡這種滿足感和成就感,我們各取所需。”
姜鯉:“…………”
總覺得她是在嘲諷。
真正相處下來,姜鯉才發現,岑宵宵並沒那麼複雜。
是她太過緊繃,自己嚇自己。
“你怎麼確定我是裝的?”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因為,叄次元不存在完美的人。”岑宵宵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太完美,一定是假的。”
這麼武斷,這麼主觀,令姜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那……那你覺得我虛偽嗎?你心裡很討厭我這樣的人吧?”問這話的時候,心提到嗓子眼,比第一次跟沉焰搭話還緊張。
聞言,岑宵宵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討厭你?為什麼?”
“我……我表裡不一啊。”姜鯉低頭專註地擺弄著腰間的紅色蝴蝶結,耳朵卻豎得很尖,生怕錯過對方的回答,“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表現得很善解人意,其實只在意自己的得失。這樣的性格,很不招人喜歡吧?”
說起來,這還是她頭一次跟人袒露內心的陰暗面。
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說出了口。
可能是破罐破摔,也可能是——
太寂寞了,偶爾也想要個能說幾句心裡話的同性朋友啊。
岑宵宵認真搖搖頭:“不會啊,你這種表現,在動漫作品中叫做反差人格,很常見,在主角身上還會很吸粉,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姜鯉驀然睜大眼睛。
看來,差點兒嚇破她膽子的那句話,於岑宵宵而言,只是隨口陳述事實,說過就忘。
困擾了自己好幾天的煩心事徹底解決,她哭笑不得,摸到對方單純到有點中二的性格,學會單刀直入提要求:“你可以幫我保密嗎?我不希望別人發現我的……我的反差人格。”
“保密?”岑宵宵不太能理解姜鯉複雜的腦迴路,見她表情真摯,期待的眼神中帶著一點兒哀傷,和她扮演的角色完美契合,心裡一動,“可以,但作為交換,你要經常到我家做客,當我的免費模特。”
岑宵宵從來不穿裙子,她不喜歡路人投來各種各樣的目光。
但她熱衷於買各種各樣的漂亮衣服,打扮家裡的幾個娃娃。
姜鯉可比娃娃生動得多,還能當做人形掛件,帶出去炫耀。
一想到這裡,岑宵宵的眼睛閃閃發光。
姜鯉眨了眨眼,差點兒崩潰的心態逐漸歸位,笑容也自然了很多,又變回原來那個完美少女。
她爽快答應下來,還頗為敬業地拿起宣傳單頁,整理話術,盡職盡責地為動漫社做宣傳。
兩個女孩子的友誼,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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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姜鯉cos的是哪個動漫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