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看到那一雙眼。
就是鐵石般堅硬的東西,在那樣悲涼憤怒的眼光下,也要碎裂成片片吧。
“清白?”他的聲音冷冷的,低低的:“我還有清白?你看看我,我還有清白?輝月……這樣的我,你還有什麽好眷顧?明明你也……並不在意我。
”輝月聲音哽咽:“飛天……飛天,聽我一句,別殺他!”飛天的聲音象是牙縫裡擠出來:“他一心求死,我爲什麽不成全他?”輝月沒有說話,只是抱在飛天腰間的手緊緊扣著不松。
楊行雲的血越流越多,把身上那衣袍全浸成了腥紅。
“哈哈哈哈……”他笑得癲狂:“飛天殿下!輝月殿下!你們高高在上的氣派哪裡去了?碾死我這麽個小人物,竟然還要猶豫再三?”輝月將飛天的身子向後一拉,靜靜站前了一步:“行雲,你父親做的事,並不能歸罪在你身上。
但你對飛天做的事,終要付出代價。
”飛天的腿一直在抖。
雖然握劍的手那樣穩,可是手一直在抖。
我傻愣愣的看著。
那時的楊行雲還是散發,飛天也是。
這是往事?這是飛天的往事?我在看飛天的往事?雙盈劍上雪亮晶瑩,不象是剛剛刺傷過人。
輝月又說了一句話,我沒有聽清楚。
向前走了一步,可是突然一切的光影聲音消失不見,又歸於一片黑寂虛空!我左顧右盼,倉惶失措。
忽然眼前白光閃動,血意四濺!我張口可是叫不出聲來,手腳都象被捆上了,獃獃看著眼前的一幕發生。
一個男人被雙盈劍刺死,正中心口,穿胸而過,是必死的。
一臉血污已經看不清長相的屍首,被飛天一腳踢掉。
橫飛的血肉令我直想作嘔。
平舟血淋淋的倒卧在一邊,氣息奄奄。
我心頭一下子被揪緊,想搶上去扶他,可是卻一動也不能動。
象是一場故舊的電影在眼前上演,我只是一個無助的看客。
看著這發生過的歷史。
漸漸明白過來,這是雙盈劍的記憶吧……記得它嘗過的血,記得它令多少人受傷喪生……這也是飛天的記憶。
受傷被傷殺人傷人的記憶。
眼前晃動的景色又改變了。
飛天渾身浴血,站在飛天殿大殿的一角。
我知道這裡,我在這裡看人排演我編的舞。
“飛天殿下……”站在最前頭的,那橫刀而立的人,也是老相識。
克伽。
“還是不要再做困獸之鬥的好。
陛下明辨是非,現在也只是讓去解釋清楚,何必負隅頑抗?難道殿下不知道你這樣做,只是坐實了罪名麽?”他嘴上說得輕鬆,但是也不停的粗喘著,身上多處受傷溢血。
飛天兩眼圓睜:“我不是獸妖!我不是!你們爲什麽要污陷我!爲什麽要逼我!奔雷哥哥呢?你怎麽可以指揮東戰軍?奔雷哥呢?你們把他怎麽了?”面前逼近的人叢忽然從中分開,一人步伐穩健,緩緩走近。
“哥哥……”飛天伸出後去,手腕上極深的一道傷,再深半分恐怕手掌整個都要切了下來,他卻好象並不覺得疼:“哥哥……他們要傷我。
哥哥……”奔雷停下了腳步,卻並沒有回應飛天那在空中顫抖的手。
“飛天,放下劍,去向天帝解釋!”“哥哥……”飛天睜大了眼,象是一個無助的迷路的孩子:“哥哥,我不是獸……我是人……我不是獸……”“哥哥,我不是獸……我是人,不是獸……”“哥哥,抱抱我……”“好疼……哥哥,好疼……”胸口象被死死的壓著,痛,四分五裂一樣的痛。
那些血紅都被黑暗吞了去,眼前一晃,又出現了一個極大空曠的殿堂。
還是飛天,一身破敗的衣衫,襤褸不堪沾滿了發黑的血污。
他身上被長槍刺中,但雙盈劍也刺中了那傷他的人。
那男人長嘶吼叫,癲狂充滿痛楚的聲音。
一個極細的聲音急切地喊:“父親!父親——”是楊行雲。
他伏在地上,想向這邊爬過來。
飛天冷冷的笑出來,將劍一拔,那人身子踉蹌了幾步,頹然倒下似朽木一般。
楊行雲長長的叫了出來:“呀啊——————————”遠遠的,有好些人奔過來!輝月搶過來抱著搖搖欲墜的飛天,奔雷算是處驚不變,極鎮定的一個。
飛天輕輕揮開了輝月的手,將身上那桿扎得極深的長槍,一把拔了下來!血如泉涌,腥紅滿眼。
他將那槍向地下一擲:“……楊……楊沃遲殺死天帝,反叛作亂,已經伏法……”他嗆咳起來,血沫從嘴角向外涌:“奔雷將軍……德才兼備,英武明睿……先帝臨終口諭,奔雷,將軍,爲,下一任天帝!”大殿下一片可怖的靜默。
血從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湧出來,滴滴答答滴在地面上。
“……陛下……”他單膝跪倒:“臣效忠於陛下,此心……至死,不渝……”一片漆黑。
睜開眼睛的時候,漢青正在榻旁守候,驚喜地叫出聲來,又慌著掩住口:“舟總管,殿下醒來了。
”我有些迷惘看著他,他伸手過來探我的額頭。
發燒了嗎?明明沒有。
我只記得……我看到了許多的幻象,一直一直的血腥……我是誰?爲什麽明明不是我的身體,不是我的記憶,卻讓我這樣痛?這痛那樣真實,要我騙自己說,那切痛與我無關,都騙不過去。
覺得好亂……那些亂紛紛的前塵舊事,一點一滴,由細碎而至連貫,漸漸都清晰了起來。
我是誰?誰是我?我是誰?那些事,爲什麽自動自發跑進腦海里,自行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我頭痛的揉著腦袋。
“殿下不舒服?”漢青著慌起來:“舟總管去送天醫,我去請他馬上回來。
”“不要去……”我聲音虛弱地把自己嚇了一跳:“我怎麽了?現在是什麽時候?”漢青有些不知所措:“殿下在回來的半途中就暈過去了,這麽半天怎麽喚也不醒,請天醫來看卻又說沒有什麽事,只象是睡著了……舟總管正要說去請輝月殿下來看看您,是不是成年後力量一時調適不來。
”我搖搖頭:“不必了。
”只是覺得累。
我的記憶,與剛才的那些幻象,淆亂一團。
我一直覺得自己神智清醒,知道自己是誰,知道這是在發生著什麽事。
可是現在卻覺得我什麽也不明白,什麽也摸不清。
要說那些只是幻覺,或者只是飛天的往事……卻爲什麽……我卻隨著那些情景心痛,痛到不能自已……那些交錯的,雜亂無章理不清想不清的情景,在腦子裡不停的閃動。
好象,是什麽東西在身體上打開了一個缺口,硬生生把那些不屬於我的東西硬塞進身體里,分明陌生,可又覺得熟悉。
一心想要排斥,卻無計可施。
那把劍,雙盈劍。
所有的畫面中,都有那把劍。
也都有血。
漢青小心加倍,打疊起精神服侍。
我喝了兩口水,他又問有沒有什麽不舒服?還是請天醫再來看看妥當。
我搖了搖頭。
又不是身體生了病,郎中上哪裡看出病因來?對了,那把劍。
“我的劍呢?”我陷入幻象的包圍之前,握著的雙盈劍呢?漢青囁嚅低聲:“殿下的劍……不知去向。
我們把車裡找遍了,也沒有找到。
”是麽?真是一樁怪事。
可是難道這些天我遇到的哪一件不是怪事了?多這一件也不算多。
看漢青擰著眉,明凈的眼裡全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