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嘉沒想到程晉山會游泳。
腦袋一直挺在水面上,四肢快速划動,動作滑稽又笨拙。
可他確實是會游泳的,速度還很快。
她深吸一口氣,用心險惡地往深海區游去,指望能讓他知難而退。
年少時,媽媽為了掙個更好的出路,花過大價錢培養她。
唱歌、跳舞、彈鋼琴,文化課也不能落下。
至於游泳,請的是國內知名的女教練,她又聰明,苦學幾個月,連續游兩個小時也不會累。
程晉山這樣在村頭河溝里練出來的野路子,和她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不出所料,游出幾百米,他已表現出明顯的疲態。
眼看兩人距離越來越遠,項嘉心生歡喜,雙腿擺動得更加靈活。
她聽見他氣急敗壞在後面喊:“項嘉!項嘉!”
喊得越大聲,呼吸越困難,體力也飛速消耗。
胸腔中一口惡氣終於吐出,項嘉心無旁騖地往前游著,被漫無邊際的大海擁抱,計劃葬身此地。
澄澈的海水,浩瀚的世界,憂鬱又浪漫。
是個很好的歸宿。
幾分鐘后,煩人的聲音徹底消失不見。
時間還早,游泳的人本來就不多,這會兒天地間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她。
是生是死,都由她自己決定。
項嘉忽然察覺到不對。
她回過頭——
那被她漸漸拉開距離的黑色小點,已經無聲無息地下沉。
不自量力的傻狗,一頭撞進絕境。
沉沒、窒息。
而這四周靜寂無人。
不會有人來救他。
項嘉抿了抿唇,又往前遊了十幾米。
誰讓他不知死活,非要追上來?
死了也活該。
又過幾十秒,她再次回頭。
遙遠的水面,伸出一隻求救的手。
結實、勁瘦,五指蜷縮,徒勞地抓握著空氣。
緊接著,又陷下去。
項嘉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她猶豫片刻,調轉方向,游向程晉山下沉的地點。
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像一層牢不可破的硬殼,從頭到腳包裹住程晉山。
肌肉劇烈痙攣,使不上力氣,他惶惶然地仰面墜落。
上方是清澈透亮的海水,下方是黑暗陰森的深淵。
巨獸在海底吸了口水,他跟隨水流沉淪,速度不快,卻無可挽回。
值得么?
為了個捂不熱的女人,稀里糊塗死在這裡,值不值得?
他吐出幾個泡泡,肺部疼痛得快要炸開,腦子更加昏昏沉沉,失去有限的思考能力。
一隻柔軟的手臂拉住他。
冰冷的身體帶著他上浮,浮出海面。
恰在這時,太陽破開雲層。
刺目的光亮和溺水的痛苦使他產生幻覺。
他看見碩大無朋的座頭鯨肚皮朝上翻出水面,那龐大的陰影遮住天地,緊接著重重栽進海里,剪刀狀的尾巴拍出連天巨浪。
他看見成群結隊的水母在藍色的天空遊動,透明身體如夢似幻,無數只觸手靈活搖擺。
他看見傾注了造物者無數心血的精緻面孔。
她和這一切幻境相同,令他產生美麗到可怕的顫慄之感,恨不得雙膝跪地,頂禮膜拜。
而他伸出雙手,僭越地抱住他的神祇。
他摟得她透不過氣,傳遞出同生共死的決絕和瘋狂。
項嘉真恨不得拖他陪葬。
瞻前顧後,優柔寡斷,到最後只會讓自己難受。
可他還這麼年輕……
她嘆口氣,吃力地扯開他一條手臂,帶著人往回遊。
他們在海灘的另一邊上岸。
拖鞋已經不知去向,細沙被漸漸熱烈的太陽炙烤,變得燙腳。
程晉山咳嗽幾聲,嗆出兩口水。
他很生氣,沒有跟她交流,略緩了緩力氣,強行背起她往回走。
項嘉想要掙扎,看見他肩上已經開始化膿的牙印,心裡一縮。
海水咸澀,對傷口的刺激很大,他在水裡泡了那麼久,不知道有多疼。
悶不吭聲地把人鎖進賓館,程晉山低頭點外賣。
一份爆炒花甲,一份千頁豆腐,四份米飯。
項嘉看見菜單,忍不住說了句:“你身上有傷,不能吃辣。”
“要你管?”程晉山壓著滿肚子的火,挑著眉毛瞪她一眼,賭氣似地把微辣改成特辣。
花甲要做得好吃,一在新鮮,二在捨得用料。
新撈出來的花甲放進盆里,兩勺鹽,一勺油,清水沒過花甲,泡上幾個小時,靜等它們吐乾淨泥沙。
滾水加薑片,倒入花甲,煮到開口,再撈出來爆炒。
油鍋放入姜、蒜、干辣椒,大火炒香,快速翻炒花甲,加鹽、料酒、生抽、蚝油和少量白糖,最後撒上蔥花。
海味的鮮和調料的豐富滋味混合在一起,相得益彰。
花甲還附贈一份煮好的粉絲,程晉山把二者拌在一起,吃得直哈氣。
千頁豆腐倒很清淡,項嘉就著米飯吃了兩口,微微皺眉,盯著他一直看。
吃完飯沒多久,程晉山就開始發燒。
兩側臉頰燒得通紅,眼神都變得恍惚,他倒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越燒越嚴重。
項嘉實在看不過眼,打算出去買退燒藥。
剛剛繞過床尾,程晉山就警惕地撲過來拽住她,大吼一聲:“又往哪裡跑?!”
他生著病,下手沒輕沒重,把人拖上床,用力按在身下。
兩手反剪,像犯人一樣制服住她,程晉山仍然覺得不夠保險,開始用力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泳衣還沒換掉,脫掉外面那層輕紗,兩條渾圓的手臂就露出來。
項嘉渾身緊繃,以為被他侵犯的那一刻終於到來,卻克制著自己,沒有掙扎。
人家為了她鞍前馬後,流血受傷,還險些把命搭進去。
多多少少欠他點兒什麼。
不如藉此機會還清,以後也沒負擔。
可程晉山並沒有胡作非為。
他將長長的輕紗穿過她的小腹,捆在自己腰上,惡狠狠打了個死結。
從背後牢牢抱住她,腦子罷工,滿肚子的怒氣和委屈再也藏不住,他嘰嘰咕咕罵起來——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老子什麼時候對一個女人這麼好過?你他媽給臉不要臉……”
“就知道跑!怎麼那麼會跑?!以後就把你拴在身上,吃喝拉撒都帶著你,操,我管你樂意不樂意……”
“他媽的為什麼非要尋死啊?當我老婆不好嗎?我保證以後都聽你的話,讓我往東我不往西……”
“天天氣我,欺負我,還說我不行……我弄死你……往死里干你……媽的……敢瞧不起我……”
……
他一會兒抱怨,一會兒委屈,一會兒放狠話,漸漸帶出哭音。
項嘉呆愣愣地聽著,後背被火熱的身軀熨燙,一向清醒又理智的頭腦也跟著亂成一鍋粥。
既然這麼痛苦,為什麼還要喜歡她呢?
從心到身體感到說不出的疲憊,她枕著他的胳膊,和他擠在小床上,漸漸睡過去。
耳朵灌滿他嘶啞的聲音,破天荒的,噩夢居然沒有攪擾。
她做了個難得的好夢,夢裡一片平靜,有藍藍的天空,和乾淨的大海。
眼角無意識流下兩行清淚,被他粗糙的大手擦乾。
有點兒疼,又有點兒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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