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離開這兒。”她忽然道。
程晉山把小半根油條吞進喉嚨,噎得伸長了脖子。
他“咕咚咕咚”灌下幾口甜水,緩過一口氣,抹抹嘴角,粗聲粗氣地問:“去哪兒?”
“不知道。”理智回籠了一小部分,項嘉改用迂迴策略,準備換個地方死,“走到哪兒算哪兒。”
有他看著,什麼死法都不容易實現。
相對應的,藏在骨子裡的恐懼又泛上來——
住院的時候,她的真實信息已經暴露,繼續在原地停留,只會增大曝光幾率。
無論如何,她得先離開這裡,走得越遠越好。
再說,程晉山已經把根扎進土裡,不可能說走就走,像牛皮糖一樣繼續黏著她。
等她甩掉他,跳樓也好,割腕也好,吃安眠藥也好,總有法子結束一切。
半個小時后,項嘉被程晉山半拖半抱帶回去,按在床上。
目光有些獃滯地看向走來走去的少年。
他一邊打電話跟林叔交待鋪子里的賬,一邊收拾行李。
“帶著項嘉出去幾天,散散心,不定什麼時候回來。”程晉山粉飾太平,不肯讓兩位老人跟著擔心,“王叔那兒只結了半個月的錢,剩下一半,說的是下周給,鄭姨店裡準備上小龍蝦,每天至少要五十斤的貨……”
他頓了頓,有些捨不得自己剛剛穩定下來的工作,回頭看了項嘉一眼,狠狠心道:“爸,你那邊要是忙不過來,就再雇個人,短工就行,我回來還要繼續乾的。”
末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借錢。
林叔還當他是表白成功,提前度蜜月,大方地往他新辦的銀行卡里打了一萬塊錢:“好好玩,不夠再問爸要。”
雖說啃老可恥。
可帶著項嘉在外面轉悠,沒錢總不方便。
他盤算過,項嘉提的也是個辦法。
她狀態這麼差,一門心思尋死,出去玩一玩,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說不定能想通。
程晉山接了盆水,脫得只剩內褲,胡亂擦擦身上的血污,換上乾淨衣服。
“這邊房租又不貴,咱們還留著,往後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住。”他好聲好氣地和她打商量,“天熱,也不用帶太多衣服,在外面看見好看的,我再給你買。”
帶一個行李箱就差不多,萬一她臨時起意逃跑,他也方便追。
項嘉一向理性又有主見,難得被人逼到哭笑不得的地步。
她緊緊皺著眉頭,張了張嘴:“……至於嗎?”
沒有被她癲狂的一面嚇退,不肯睡她,卻願意為了她放棄好不容易掙得的安穩生活,死皮賴臉跟著,到底圖什麼?
縹緲的情愛嗎?
項嘉從沒見過那玩意兒。
“我說過,不能讓你死。”程晉山低眉順眼,脾氣卻倔,“我樂意,你別管。”
一人願打,一人願挨,有什麼問題?
他將洗漱用品擺在項嘉面前,問她需要帶哪些。
她不肯回答也不要緊,他憑直覺判斷。
洗髮水、香皂、牙刷、牙膏、梳子、衛生巾、保溫杯、手機充電器……
程晉山想起什麼,熟門熟路地打開床頭暗格,掏出那一大盒小玩具。
“這個能過安檢不?”他是真的沒什麼經驗,也沒什麼惡意。
回過頭時,撞見項嘉殺人般的眼神,被嚇了一大跳。
“不……我……我是偶然發現的……”他忙不迭將盒子丟在床上,急得面紅耳赤,“這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正常生理需求嘛,我懂的……”
他懂個屁。
項嘉不怒反笑,眼神陰森森:“不帶。不是有你嗎?帶這個幹嘛?”
是他非要拖著她,不肯讓她死。
那就別怪她無所不用其極地折騰他,報復他。
程晉山想起昨天晚上的遭遇,耳根更紅。
他搓搓臉,企圖澄清誤會:“項嘉,別這樣,我真不是看臉的人,不信你可以問唐梨。知道你長什麼模樣之前,我已經在跟她請教怎麼追你、怎麼表白。”
項嘉聞言,表情微愣。
還沒等她想明白內心那一點兒酸楚是因為什麼,狗嘴又開始胡說八道。
他端著一臉誠懇:“再說,我也不覺得你有多好看。除了比之前白點兒,眼睛大點兒,還有什麼?沒區別嘛!身材也不是很好,肚子上肉乎乎的……”
他隱約摸到她的脾氣——不喜歡別人盯著臉一直看,不喜歡別人誇她好看。
那他就反其道而行,違心地說她是個普通人唄。
可項嘉只覺得他虛偽。
與此同時,也被冒犯到。
“那你昨天晚上還硬那麼快?”她冷笑著,打斷他的謊言,“堅持了幾分鐘?叄分鐘?還是兩分鐘?”
她不懷好意地打量著他的褲襠。
單是就這麼隔得遠遠地聊著天,他那兒就撐起了個小帳篷。
真當她眼瞎?
程晉山條件反射地撈起個毯子擋住下半身。
他又摸了摸鼻子,很有些手足無措。
讚美不對,貶低也不對,女人都這麼麻煩嗎?
收拾好行李,倆人即刻動身。
唐梨和許攸寧得到消息,出來送行。
許攸寧企圖打破冰冷疏離的氣氛,將睡熟的女嬰遞給項嘉,笑道:“項嘉,要不要抱抱悅悅?你還沒抱過她。”
項嘉臉色微變,如避蛇蠍地後退一步,冷漠道:“我不喜歡孩子。”
場面變得更尷尬。
程晉山擔當起氣氛組,輕輕摸摸小女孩軟軟的胎髮,和她們寒暄幾句,揮手告別。
唐梨有點兒想哭,追在後面嚷:“程晉山,你照顧好項嘉姐,你們早點回來!一定要回來!”
走出很遠,項嘉低聲道:“我是真的不能生育。”
身份是假的,拒絕相親的借口是真的。
“那就不生唄。”程晉山知道她不肯相信他,也在竭盡所能地逼他打退堂鼓。
他見招拆招,神態坦然:“我也不喜歡小孩子,麻煩得要死。”
單她一個,就能折騰掉他半條命,真沒多餘精力去管別人。
“第一站去哪兒?”他在手機上查附近適合旅遊的景點。
“我不能坐火車,去路邊攔大巴。”項嘉戴好遮陽帽,重新將自己隱匿起來。
程晉山擰起眉毛,想問又咽回去。
中午車少,他們在路邊攤上要了兩份涼皮。
一份麻醬,一份紅油。
手工做的麵筋鋪底,一整張涼皮切成寬寬的段,上面碼一層焯過水的綠豆芽,一層嫩生生的黃瓜絲。
花椒、八角、蔥白、香葉、鹽熬出調料水,放涼之後,加香醋、蒜汁,攪勻倒進碗里,再淋一勺濃稠的芝麻醬,或是噴香咸辣的紅油。
這麼點兒分量,只夠墊底。
程晉山又在隔壁買了四個燒餅夾菜。
剛出爐的燒餅,兩面沾滿白芝麻粒,熱騰騰,香噴噴。
從中間掰開,塞進鹵好的海帶絲、豆皮,再夾一個滷雞蛋,撒把孜然,飽得快要迸裂。
兩個現吃,另外兩個帶著當乾糧。
他們隨機坐上一輛長途大巴,前往日照。
“差不多天黑能到。”程晉山算了算時間,表情有些興奮,“項嘉,你見過大海嗎?”
項嘉什麼沒見過。
她不感興趣地調整座椅,用帽子蓋住臉,側身靠向車窗。
昨晚沒睡好,精神又一直緊繃,這會兒困意翻湧,沒多久,腦袋就貼在玻璃上。
程晉山猶豫片刻,伸出一隻手墊在中間,避免急轉彎時磕到頭。
瞌睡是會傳染的,他也昏昏欲睡。
大大地打了個哈欠,他閉上眼睛,抵住前頭靠背,身軀和手臂圍攏,將女人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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