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晉山脫下濕透的T恤,蹬掉運動鞋,光著腳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你不回去?”項嘉這麼問著,卻不太想把另一把鑰匙交給他。
今天晚上,她害怕一個人。
“下這麼大雨,我還折騰啥?”牛仔褲緊緊貼在腿上,很不舒服,程晉山從項嘉換下來的病號服里翻出褲子,打算先湊合。
他濕淋淋地衝進廁所,兩分鐘換好。
項嘉穿著正合身的尺寸,放他身上變成七分褲。
瘦瘦的腳踝支棱在外面,程晉山拿著毛巾胡亂呼嚕兩下腦袋,不消停地翻箱倒櫃:“還有吃的沒?餓。”
項嘉貪婪地看著他眼裡那一點兒攝人的光,幾秒后才回過神,指指床底下:“好像還有箱小麵包沒拆。”
奶香味的小麵包,是虞雅來看望時拿的。
程晉山撕開一個,先遞給她。
“……謝謝。”項嘉接過吃了兩口,又被他塞了盒牛奶。
程晉山站在床前“嘩啦嘩啦”拆了一堆包裝紙,幾口乾完,躺在隔壁的床上,準備睡覺。
有人陪著,心裡踏實不少。
過了一會兒,聽到均勻的呼吸聲,項嘉悄悄扯開帘子一角。
閃電時不時炸開,照亮少年英挺的側臉。
還是那麼有個性,渾身是刺,嘴裡也不乾不淨。
是一言不合就和人在大街上干仗的標準混混。
可變化已經悄悄發生。
最起碼,他漸漸懂得些道理和規矩,不再無緣無故發火。
更不會張嘴咬親近的人。
程晉山本性不壞。
他會好好處理她的後事。
沒來由的,項嘉這麼相信。
第二天早上,程晉山接過林嬸送來的衣服,欲蓋彌彰地解釋:“就借這地兒睡了一夜,我倆什麼都沒幹。”
中年婦女什麼沒見過,反過來嫌他沒出息:“你到底敢不敢上?嘉嘉長那麼漂亮,再不抓緊機會,我就介紹給別人了啊!”
程晉山立刻急了眼,梗脖子叫道:“誰說我不敢?這不是看她住著院,時機不合適嗎?”
他小聲嘀咕:“表白的道具我都買好了,一出院就安排……”
取了好幾趟快遞呢。
儀式感很重要。
兩天後,許攸寧辦理出院手續。
從鬼門關走過一回,她一改往日懦弱,咬死不肯簽那份諒解書。
男方爸媽哭求不成,改為撒潑耍賴,逼得唐梨報了兩回警。
泥人也有叄分土性子,許攸寧父母見女兒遭了這麼大罪,對方又欺人太甚,氣得血壓飆升。
好歹是知識分子,手裡的人脈不少,老兩口聯絡本地親朋過來撐腰,將胡攪蠻纏的前親家“請”了出去。
雞飛狗跳了好幾天,終於塵埃落定。
許攸寧坐月子不方便,唐梨代她請項嘉和程晉山吃飯,表達謝意。
項嘉向護士請了一個中午的假,換上半舊的長衣長褲,準時赴約。
吃飯地點選在附近一個燒烤自助餐廳,就因為程晉山覺得自助“量大管飽”。
剛一落座,他就飛躥出去,搬了二十多盤五花、牛肉、羊肉回來,又興沖沖地撈了滿滿一盤大蝦。
倒還記得項嘉是病人,盛了碗銀耳羹、幾盤清淡些的冷盤,又拼了盤什錦蔬菜,少年跑回來問她還想吃什麼。
“想吃冰。”餐廳空調不給力,項嘉熱出一身汗,難得開口提要求。
大廚搞了塊巴掌大的diy刨冰區,各種小料鋪滿兩排,紅紅黃黃十分誘人。
程晉山托著個敞口小碗,一大勺煮得糯糯的紅豆鋪底,裝小半碗刨冰,開始大刀闊斧加料。
花生碎最好吃,必須來兩勺。
山楂、杏仁、葡萄乾、草莓醬……再來幾顆腌漬過的櫻桃做點綴。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趕集,最眼饞的雪花酪。
攤主都用玻璃杯裝,顯得金貴,再配一把長柄小勺,料全壓在底下。
冰的滋味不算太甜,卻很解暑。
用勺子使勁兒掏摸最下面的料,“嘎吱嘎吱”嚼的時候最幸福。
可惜沒吃過幾回。
他媽嫁人的時候,往破棉襖的口袋裡塞了十塊錢。
他從冬天捂到夏天捨不得花,實在饞得受不住,背著人買了一杯,抿著嘴小口小口吃。
到最後,大半杯都化成冰水,那滋味卻讓他回味了好幾年。
他要把自己想要卻沒得到的,加倍塞給項嘉。
程晉山眯眯鳳眼,又往碗里加了勺果醬。
小山一樣堆在項嘉面前,他後知後覺想起醫囑:“醫生說不能吃冰的……”
這時候拿走又太殘忍,程晉山悄摸放水:“要不你吃兩口,嘗嘗味道?把冰含嘴裡捂熱再往下咽。”
唐梨笑他婆婆媽媽,或許是因為心愿得償,整個人容光煥發,嘴角一直翹著。
“你們以後怎麼打算?”項嘉嘗了一口冰,大部分都是料,酸酸甜甜,非常開胃。
“寧寧姐不打算回老家,我也不想回去。”經過一回波折,唐梨脫胎換骨,神色堅毅許多,“阿姨看出點兒什麼,不太支持,不過也沒特別反對。”未來的路還長,不知道要面對多少磨難,可她已經決定一條路走到黑。
項嘉只能祝福。
“咱們還做鄰居,互相有個照應多好。”唐梨展顏而笑,舉起啤酒敬他們,“你們救了我們倆的命,要是願意,當寶寶乾爸乾媽怎麼樣?”
她不小心說漏了嘴,把程晉山急得直抹脖子。
項嘉卻像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神色淡淡:“我說過不用客氣,等我出院,給孩子補份見面禮。”
程晉山暗鬆一口氣,與此同時,又有點兒失落。
項嘉出院這天,程晉山推著她做了好幾項檢查,確保各項指標恢復正常。
醫生看過檢查報告,提醒道:“有點兒貧血,內分泌也失調,需要好好調養。”
程晉山點頭如搗蒜,認真記下,項嘉卻全然不在意。
打了個計程車回家,程晉山跑前跑后忙活,還神經兮兮地要往她手腕系紅繩,說是找算命的開過光,能夠去穢驅邪。
項嘉一反往日里的冷漠,順從地將繩子綁在右手。
家裡被提前打掃過,還挺乾淨,褥子和薄毯曬得鬆鬆軟軟,有股太陽的味道。
“今天幾號?”項嘉坐在沙發上,忽然開口問道。
“六月十四。”程晉山立刻回答。
“明天上午請半天假,去市場買幾樣菜,再割兩斤肉。”項嘉素著白凈的臉,給程晉山發放任務。
她頓了頓,解釋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給你做幾樣好吃的。”
程晉山聞言兩眼放光。
不只是因為好吃的,而是——
項嘉在心疼他。
態度這麼好,意味著表白的成功率大大提高。
“就……就咱倆?”他問完這句,立刻後悔得咬咬舌頭。
要是項嘉想起避嫌,要求帶上唐梨那個大電燈泡,他該怎麼拒絕?
“就咱倆。”沒想到,項嘉回答得格外乾脆。
“那你給我列個單子,我明天一早就去買!”程晉山立刻打滿雞血,高高興興地回應她,“你剛出院,不能太累,我打下手,正好跟著學學。”
總不能讓老婆做一輩子飯。
他得好好照顧她。
項嘉點頭同意。
程晉山又問:“要不我請一天假?”
“不用。”項嘉立刻阻止,“半天就夠,別耽誤正經事。”
“行啊。”程晉山提起熱水壺打算燒水,“你泡泡腳,今天早點兒睡。”
項嘉怔怔地盯著腳尖看了好半天。
她慢慢抬起頭,輕聲道:“程晉山,再買幾塊錢鮮麵條吧,我想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