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前兩天,項嘉漸漸能自己下床走動。
剛剛恢復“自由身”,她就拒絕程晉山的照顧和陪床,趕他回去上班。
程晉山找不到理由,只能一步叄回頭地離開醫院。
他也沒閑著,往乾果鋪跑了趟。
理清楚新進的貨和這兩天的賬,他又找了塊紙板,把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寫在上面。
林叔那邊不算太忙,真有活要干,就把紙板掛在櫃檯上,免得顧客找不到人。
“你倆打算什麼時候辦喜事?”林叔悶頭抽煙,忽然問了句。
程晉山殺魚殺得熱火朝天,聽見這話,抬起胳膊蹭蹭臉上魚鱗,有點兒不好意思:“我還沒跟她攤牌呢,等她出院再說。”
“山子,你既然叫我聲爸,我就提點你句當爸的該說的話。”林叔又抽幾口,吞雲吐霧間,給他也點了一根。
“爸,有話你就直說唄。”程晉山側過臉叼住煙,眼睛依然亮亮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搞這麼嚴肅幹嘛?”
“項嘉是個好姑娘,我也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歡她。”林叔看他剃頭挑子一頭熱,有些不忍心打擊他。
頭髮花白的男人嘆了口氣,硬著頭皮潑冷水:“可你真的了解她嗎?不提別的,長得漂亮,也讀過書,把自己捯飭成那樣,不聲不響地在咱這小地方打工,一待就是一年多,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程晉山也想不明白。
可項嘉不想說,他就忍著好奇沒問。
“爸,我不在乎她的過去。”程晉山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只要她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就實心實意對她好。”
說句難聽的,就算和虞雅一樣,做過雞也沒關係。
萬金元那樣暴脾氣的漢子,都能全盤接納自己的女人,他又有什麼不可以?
聽虞雅說,倆人度過艱難的磨合期,現在是真打算搭夥,好好過日子。
林叔唉聲嘆氣:“你想好了就行,兒孫自有兒孫福……”
彼時的程晉山還不知道,他了解的項嘉,只是冰山浮在上面的一小部分。
血淋淋的現實,比他想象中要殘酷得多。
誰不會喊口號,發毒誓?
能夠直面真相、堅守初心的,卻是鳳毛麟角,萬里挑一。
到了下午,客流量更少,程晉山開小差跑回家做飯。
項嘉需要增加營養,而鄉下人眼中,再沒有比雞蛋更合適的食材。
蒸雞蛋羹、紅糖雞蛋、煎雞蛋、炒雞蛋……做法繁多,味道也各不相同。
今天時候還早,乾脆來鹵一鍋茶葉蛋。
雞蛋洗乾淨,放進鍋里煮到七八分熟。
撈出來浸冷水,泡上一二十分鐘,挨個磕破蛋殼。
這樣鹵好后更容易剝,也會在蛋白上印出好看的茶色紋路。
“再燒一鍋水,煮開後放八角、桂皮……桂皮是哪個來著?”程晉山下意識給項嘉打電話求教。
“家裡沒桂皮,多放點兒花椒也一樣。”項嘉做吃的向來不拘泥於菜譜限制,有種大巧不工的隨性,“茶几最下面的抽屜里還有半包茶葉,我記得快過期了,別浪費。”
不需要多好的茶葉,取點兒醇厚滋味就行,幾百塊錢一兩的高級紅茶,放在這裡反而浪費。
“還用你說?”程晉山得意地晃了晃茶葉包裝袋,給她聽“簌簌”的細碎響聲,“早找出來了,放多少?”
項嘉手把手教學,程晉山在這邊實操,把紅茶、鹽、生抽、老抽加進鍋里,又問:“白糖用完了,紅糖行不行?”
“剛買沒多久,怎麼用這麼快?”項嘉沒忍住,追問了一句。
“白糖拌飯啊,可好吃了。”程晉山分享獨門秘方,“我還買了幾斤小土豆,一塊五一斤,蒸熟蘸糖吃,管飽又省錢。”
這年頭,像他這麼會過日子的男人可不多。
有眼光的話,還不趕緊把他拐到民政局當老公?
說起來,既然都沒案底,領證確實該提上日程。
程晉山已經開始盤算買哪個牌子的喜糖。
項嘉一陣心絞痛。
“你可真行。”她抿著嘴唇,十分不高興,“少放點兒。”
調好味道,用筷子蘸了一點兒湯汁咂摸咂摸,程晉山自信心爆棚:“名師出高徒,鹵出來肯定好吃!”
雞蛋放進去,小火煮半個小時,關火后不要掀鍋蓋,多燜一會兒。
趁這工夫,程晉山把醫院拿回來的臟衣服倒進盆里,蹲在洗手間搓洗。
說臟也不算臟,大部分都是項嘉出的虛汗,倒點兒洗衣粉,一揉一涮就行。
洗到最後,他從卷著的毛巾里抖出一套內衣內褲。
動作頓了頓,耳根漸漸變紅。
明知家裡沒人,他還是心虛地左右看了看,“咕咚”咽咽口水。
小麥色的手撿起胸衣,變態一樣放在鼻子底下嗅嗅,記住她的味道。
香香甜甜,像大白兔奶糖。
這一刻,程晉山想起唐梨踮著腳尖摸許攸寧睡裙的樣子,和她達成共情。
原來,這種行為一點兒也不怪——
用心喜歡的人,哪裡都好,哪裡都令人沉迷。
程晉山下意識放輕力道,來回揉搓幾下,製造豐沛泡沫。
他撐開虎口,用拇指和食指丈量尺寸,發現項嘉胸圍不小。
撿到寶的認識再次加深,程晉山越洗臉越紅。
內衣內褲一起洗乾淨,又把要帶去醫院的東西收拾好,茶葉蛋也鹵得差不多。
程晉山剝開嘗了一個,尾巴立刻翹到天上。
從許攸寧病房念叨到項嘉跟前,中心思想全在形容自己有天分,項嘉煩不勝煩,終於敷衍地誇了句:“不錯。”
程晉山樂得眉開眼笑。
接下來幾天,早中晚飯,各配一個茶葉蛋。
天氣沒那麼熱的時候,程晉山借了把輪椅,推項嘉出去散步。
小鳥懶洋洋地藏在茂盛的廣玉蘭枝葉里,偶爾叫兩聲。
發燒的小孩子吵著要吃冰棍,大人滿頭大汗,焦急地向前奔跑。
住院的人,各有各的不如意。
項嘉卻神色平靜,一副四大皆空的超脫模樣。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見她這副表情,程晉山就覺得心裡慌。
好像一個不留神,她就會從眼前消失。
“吃冰棍不?給你買根?”他哄孩子一樣哄她。
項嘉沉默搖頭,絲毫不感興趣。
這天夜裡,窗外忽然響起驚雷。
項嘉做了個噩夢。
和她常常做的噩夢不同。
幾乎是幼時場景的重現。
有細節有觸感,擰胳膊時傳來的痛覺十分強烈。
一切再真實不過。
也再恐怖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