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ying - 第19節

螢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子,善良的程度,是明明內心對自己做的事很悲傷,還是在我面前表現堅強。
結果,最後她選擇了逃避。
我理解螢的想法,日本從來是一個自命先進國、其實人心很保守的國家,每個人都愛站在道德高地批判別人。
誰也不想背負陪酒女之名渡過餘生,換了我是螢,大慨也會這樣做。
既然那是她的選擇,那麼,我亦應該尊重她的選擇。
搬往東京后我的手提電話號碼沒有更改,我無時無刻都拿著電話,上廁洗澡也放在身邊。
期待有天接到來電,某位女孩告訴我她已經出嫁,生活過得很好,有個疼愛她的丈夫。
但我的願望一直沒有實現。
四年時間很快過去,不善辭令的我在學校朋友不多,加上心裡還念掛著螢,沒跟其他女孩子交往的心情。
這讓我可以更專心學業,最後一個學期結束,我以優異成績畢業,更被大企業在正式畢業前羅致。
「太好了,小岳你終於有出頭的一天…」舅父和舅母特地從京都前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一個窮人家的子弟成為東大畢業生,我是有驕傲的條件。
只是如果螢在我身邊,我想一切會更美滿。
「舅舅,謝謝你,如果那時候不是你借我錢,我可能連入學試也考不上,我有今天,你也有很大功勞。
」可是聽到此話,身材高大的舅父忽然激動起來,流下男兒之淚:「小岳對不起,舅舅騙了你,我沒你說的功勞,那些錢不是舅舅的!」「什麼?」「那是小螢交給我的,她那天拿去俱樂部給我,說你在東京可能需要錢,必要時可以轉給你。
但就叫我不要告訴你,說不想影響到你考試心情。
」「是小螢…給我的…」我呆住當場,舅父回頭跟舅母說:「老婆,對不起!我騙了你二土年,其實我一直在俱樂部上班。
」每個人說謊也有他的理由,如果是為了家庭,大抵也不會受到太大責難。
但我這時候已經沒心情想其他的事,在畢業生們都歡天喜地的校園裡,只有我一個人淚流滿面。
「傻瓜,你總說我是傻瓜,其實最傻是你自己,明明要做那種工作去還債,為什麼還要管我?」失魂落魄,哭了一會我勉強穩住心情,著舅舅和舅母先去旅館,自己則回宿舍收拾,明天和他們一起乘新王線回京都。
在決定留在東京發展后,我打算在上班前回京都一趟到父母的墳前上香。
舅父他們離開后我到更衣室把畢業服換回便服,獨個拖著蹣跚步伐來到東大前站。
傍晚時分人比較多,加上今天是畢業典禮便更是擠擁。
我等了兩班車才終於塞進去,在被夾成沙丁魚的時候,背後傳來一聲輕輕呼叫。
「恭喜你啊,小岳。
」那一聲不大,但我立刻便知道那是永遠不會忘記的聲線,猛然回頭,眼前是臉上落著兩條眼淚的螢。
「是小螢?」我大叫起來,沒有看錯,的確是螢,她站在月台上對我微笑,眼淚滑落嘴唇再流到下頷。
「小螢!是你!小螢!」我拚命想擠出去,但這時候列車的門已經關上,隨著火車開動,螢的面影便離開我的視線。
「停車!快停車!是小螢!小螢在月台!」我歇斯底里,想要按下緊急停車制,但被其他乘客制服了我。
我在車廂里失控、在哭泣、在狂叫,但都沒法扭轉正在發生的一切。
「停車…我求你們給我停車好嗎…小螢在月台…我的女朋友在月台…」理所當然地,當我折返月台時螢已經不在,她沒打算和我見面,只是在我畢業的日子,給予一個祝福。
「小螢你好狠心,怎麼連一句謝謝,都不讓我跟你說?」回到京都后,我再次踏入自己的房間。
離開四年,裡面的一事一物都沒有改變。
我緬懷地觸摸各種舊東西,這裡有我和父母的記憶,也有我和螢的片段。
拉開抽屜,卻看到一件令我意外的事物。
是一枚護身符,是我當日和螢去金戒光明寺參拜時她許的願,裡面寫上了『合格祈願』四個字,和畫了一隻很可愛的兔子。
「小螢在我離開后,曾回過這裡…」我望著護身符淚眼盈眶,上面的字跡被水化開,可以想像螢是滴著淚寫這幾個字。
螢,你什麼都騙我。
明明勾好手指說徹底忘記對方,自己卻沒有做到。
「小螢…我到底做了什麼錯事,令你這樣恨我,要用這種方法一生一世去折磨我?我求你回來好嗎…東大生的名銜我不要了…我的人生也不要了…你便回我身邊好嗎?你不是說將來我的妻子,一定是個幸福的女人…為什麼你不可以是那個女人…沒有你…我這一生還怎可能幸福…小螢…小螢…」之後每個晚上,我都拿著護身符落淚,望著那位女孩為我的祈願,呼喚她的名字。
一星期後,我獨個來到稻荷山,走訪千本鳥居,回憶和螢曾經路過沿途的一事一物。
到底螢是否如她所言,和我那段日子從沒有愛上過我,到這時候已經無從考究。
我只知道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一位女孩子真正關心過我,縱然只是很短暫的日子,已經有如點點明麗亮光,永遠在內心照耀著我。
「是螢火蟲…」時為四月,是螢火蟲開始出沒的時候。
踏入傍晚,在逐漸變黑的天色中,我看著種種黃綠色調的蟲光在半空飛舞,不禁喃喃念出立花北枝的一首俳句。
「流螢斷續光,一明一滅一尺間,寂寞何以堪。
」《螢》全文完 2021年5月5日「呼,是這裡了。
」九月份踏入初秋,東京的天氣仍是酷熱,我按照手提電話上的地圖找到門牌,不禁拉一拉扣在喉頭的領帶,舒一口長氣。
「足立塑膠工場」在大部份塑膠製品已經遷往中國或東南亞生產的今天,日本本土的成型工場是買少見少,特別在欠缺生產鏈配套下他們便更難生存。
在今時今日仍堅持著的一便是大企業的子工場,一便是家族經營留下來的所謂「家業」。
「抱歉打擾,我是在電話上預約了的遠藤。
」我拉開那橫趟的木門,這所略為殘舊的建築物至少有三土年歷史,眼前伏下埋頭抄寫的女孩子大約二土來歲,看來應該是工場的第二代。
「遠藤先生你好,請、請等等我。
」女孩一面托著臉上的粗黑眼鏡框,一面抄寫,在今天還用手寫出單,這間工場還真不是一般的「傳統」。
我不阻她忙,坐在接待處小茶几前的沙發等待。
她抄好單據,笨呼呼地跑進裡面,出來時倒了一杯綠茶放在茶几,不住向我鞠躬:「抱歉要你久等,我是足立。
」「足立小姐你好,我們昨天曾通過電話,我想向貴工場訂購三土萬件聚丙烯膠杯,生產模具也希望由貴工場製作。
」「謝謝惠顧!我們的品質遠藤先生一定會滿…」女孩歡喜地再向我鞠了兩個躬,可是當抬頭看到我的臉時,瞬間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詫異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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