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的黃昏 - 第34節

李秀成之弟,揚王李明成道:「你這小子,怎麼跟個娘們一樣,哭哭啼啼的,慕王這次叫你來有什麼事,快說!」小麻雀好不容易收住眼淚,道:「忠王殿下,慕,慕王他遇害了!」「什麼?」在場的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傅善祥聽了這話,手中的摺子突然一松,啪嗒掉在了地上。
李秀成被落地聲驚動,忙喊來一名親兵,讓他先行把傅善祥護送回府。
誰知傅善祥卻不願意,衝到了堂下,拽著小麻雀的胳膊問道:「你快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小麻雀道:「納王、康王等人獻城投敵,殺了慕王,將他的人頭當成了進獻禮。
不料……不料,清妖衝進蘇州,大開殺戒,數萬將士,無一倖免……」「啊……」傅善祥越聽越覺得渾身冰冷,漸漸地滑到了地上。
幾個月前,她還能感受到譚紹光火熱的體溫,可是現在,他竟然身首異處! 「傅簿書,你沒事吧?」李秀成想把傅善祥從地上攙扶起來,卻發現她的身子沉得緊,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傅善祥獃獃的,既不回答李秀成的問話,也不流淚,就像魂魄被抽走了一樣。
「容發,」李秀成叫過自己的兒子,道,「你快扶著傅姑姑到別館的后廂房裡去休息一下!」「是!「李容發答應一聲,和幾名親兵一起,扶著傅善祥去了後院。
「大哥,」李秀成卻彷彿什麼也沒看見似的,自顧自地說:「現在天京尚有金川門、天保城、地保城、神策門、太平門等處未被清妖圍困,出城尚有生路。
若是再晚幾日,清妖淮勇挾蘇州得勝之師北上,我等必定腹背受敵。
四面一圍,只能做籠中困獸……」「李秀成,你別說了!」信王洪仁發大怒著拍案而起,喝道,「難道你沒看到天王的病勢加重嗎?若是讓他出城,如何能禁得起一路顛簸?」洪宣嬌也站了起來,大聲說:「大哥,小妹覺得,忠王殿下說得在理!以天京的局勢,如今已經不能死守。
若是我們突出重圍,南下江西,或是西進湖北,或許還有可圖之機!」洪家兄弟素來寵愛洪宣嬌這個小妹,洪仁發聽她這麼一說,呵呵地笑了兩聲,搔了搔頭皮道:「哥哥也知道,忠王是個好人,可是……」洪秀全目視著勇王和恤王等人,問道:「你們覺得呢?」二人同時道:「全憑陛下做主!」「仁玕,你怎麼認為?」洪秀全又轉頭問洪仁玕.「陛下,我反對出城!」洪仁玕道,「金陵城乃是自古帝王立足的基業,東吳、東晉、宋、齊、梁、陳皆在此建都立業,更有明太祖自金陵開朝,立三百年大業。
天京可守不可棄! 更何況,我天國還有天兵天將護佑,江山自如鐵桶般牢固,有妄言棄守者,必定心懷叵測,藉機總覽大權!此人,該殺!」「哥,你怎麼能這麼說?」洪宣嬌急得都快跳腳。
洪仁玕和李秀成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像外人想得那麼好。
相反,他們之間還有些互相不對付。
李秀成道:「陛下,臣一片忠心可鑒,絕無半點私心!若有,自當天誅地滅! 只是遷都一事,勢在必行。
如今城內糧草已空,城外曾帥圍城甚急,外援姍姍來遲,死守天京,當真只有死路一條,還請陛下三思!」「閉嘴!」洪秀全也騰的一下立了起來,猛的咳嗽了兩聲,喝道,「你屢屢稱說無兵,莫不是也想像那些諸王一樣,從天京出走?好!你走,朕也不攔著你!朕的鐵桶江山,你不扶,自有人扶。
朕之天兵,多過於水,何曾懼怕過清妖?」「陛下……」李秀成也感覺到了一股從地底升起來的寒意。
「都別說了!」洪秀全下決斷了,「想走的人,都走!想留的人,都留下!他日解圍,朕自當論功行賞!」「哥!」洪宣嬌道,「你多少考慮一下忠王的建議啊!」「你也閉嘴!此事不得再議!「洪秀全丟下一句話之後,憤然離去。
散朝之後,李秀成一個人失落地走出真神聖大殿,不僅仰天長嘆。
「忠王殿下!」有人在後面叫住了他。
李秀成回頭一看,是洪仁政和洪宣嬌:「恤王!西王娘!」洪仁政道:「忠王,許是本王多嘴,但讓城別走之語,今後還是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為好!」李秀成點點頭道:「我明白,多謝恤王提醒!」洪仁政向他拱了拱手,又回到宮內去伺候天王了。
洪宣嬌嘆道:「唉!真是個可憐的孩子!不知殿下如今打算怎麼安排他的去處?」李秀成道:「當初九袱洲大戰後,他好歹也算救過呤唎的性命。
我打算收他當個義子,和容發一起練槍習武,說不定將來也能成為一名太平天國的大將!」洪宣嬌把目光轉向了他身邊的采菱,道:「喲!這姑娘倒是生得乖巧,不知是殿下的何人?」李秀成道:「她本是蘇州幽蘭巷青樓的女子,但為了救小麻雀,她的姐姐讓程學啟親手給殺了,眼下孤苦無依,只能和小麻雀一起來了天京!」洪宣嬌又是一番感慨,道:「男行和女行有別,忠王帶著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在身邊,免不了別人說閑話。
依我看,要不讓她來當我的侍衛吧?正巧也能讓秋妹和汪一中教教她臨陣殺敵的技巧!」「若真如此,便多謝了!」李秀成忙拱手答謝。
天王府,尚書苑。
傅善祥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李容發送回住處的。
和她住在一個院落里的其他女尚書這時都有自己的事要在天王府里忙碌,所以顯得空蕩蕩的。
望著冬日裡愈見蕭條的景色,傅善祥更覺得孤單和無助。
她無力地癱坐在玉階之上,雙臂緊緊地把自己的肩膀摟了起來。
「呃……啊!啊!嗚嗚……「傅善祥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在忠王別館的時候,她並不是感覺不到悲傷,只是不知為何,當著那麼多忠殿將軍們的面不能失態。
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這才把胸中的所有憤懣和委屈全都一下子爆發出來。
清冽的淚水溢出眼眶,很快就淌滿了她的整張臉龐。
她顫抖著,卻更覺得寒意蝕骨。
還沒來得及和慕王長相廝守,他就已經在蘇州殉節了。
這本是可以預料到的事,無論是慕王,還是忠王,都早就發現了郜永寬等人的二心,卻依然沒有辦法制止這事。
忠王宅心仁厚,慕王從出了童子營,一直跟著李秀成,無意中也被他耳濡目染。
但很多事,不是只靠仁義就夠了,尤其是在戰場上,還需要殺伐果斷的氣概。
「嗚嗚……紹光……紹光……」傅善祥一邊呢喃,一邊呼喊著譚紹光的名字。
這時,她管不了自己的發泄到底會不會被隔牆之耳聽到,傳到天王那裡去。
如果可以,她寧願和譚紹光一起在蘇州殉城。
「傅簿書……」忽然,一雙長得像女人似的手從前面遞過來一塊絹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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