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歡 - 【鳳姝番外】本宮要你負如來 (1/2)

利爪穿腹,劇痛帶來怔然,體內的熱血洶湧而出,恍惚間她的一生走馬觀花般閃過眼前。
幼時最得父皇寵愛,天資聰穎卻當不起靜嫻二字,頂著六公主的名號,卻比任何一個皇子都熱愛射獵,進貢來的戰馬她總要第一個挑,再烈的馬她都不怕,胯下的烈駒揚起前蹄卻無法將她甩下,征服欲讓她血脈賁張,她緊勒馬頸,恣意長嘯,笑聲和端莊毫不沾邊。一通縱馬狂奔,心中的鬱氣才消散了,上挑的鳳眼瞥了一眼皇城的方向,那群老臣與諫官對她口誅筆伐,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大殿上,這樣彷彿才能將那些烙了血的字壓在她身上。
彷彿這樣就能逼迫她像那些個裹了腳的閨秀,給自己罩上一個殼子,瑟縮著如同擺設。
那樣的日子,太沒味道了。
她不僅今日要馴服烈馬,還要他日披上甲胄,一槍刺穿蠻夷的咽喉,讓敵人的熱血為她加冕。年紀尚輕的六公主勾起一抹嗜血的笑,一雙天家獨有的鳳眼裡滿是對馳騁沙場的渴望。
有些人,生來是為了殺戮,為了征服。
可惜過剛易折,十六歲的上官鳳姝在沙場一戰成名,還未來得及慶功,一支暗箭便刺透了她的肩胛。歹意如那箭上的毒,來勢洶洶。饒是她反應及時,也逃不過劇毒入體,她不似她的兄長百毒不侵,只眨眼間,便軟軟跌下馬。耳邊隱約聽到自己的裨將——百里沉珂,撕心裂肺的悲號。
再睜眼,已身處素色的禪房。空氣中隱隱傳來香火的味道,一切靜謐得讓上官鳳姝恍然。
淡青色的素紗幔隔開光線,明暗之間能看見不遠處緊閉的房門,上官鳳姝摸了摸身上寬鬆的裡衣,儼然是皇家御貢的料子。心下大安,又有些疑惑,那等抹了劇毒的箭只,竟沒要了她的命?
蒼白的手指撫上右肩纏得仔細的紗布,微微用力,面容倨傲的女子‘嘶’的一聲倒抽了一口冷氣,隨即感覺到右臂不大使得上力。
糟糕的念頭化作一團陰影攫住了年輕的六公主,她,該不是廢了吧?鳳眼惶然睜大,上官鳳姝難以控制地顫抖起來。
“再不安心躺著,這胳膊就徹底廢了。”來人聲音清越,話不中聽卻讓人無法心生厭惡。
鳳姝抬眼,對上一雙澄澈的黑眸。
一眼入骨。
“噯,小和尚,你就這樣貼身伺候我,不顧破戒?”女子懶懶趴在暖石築成的浴桶邊上,小麥色的裸背露出水面,身上籠著一個陰影。一雙玉質般的手持了葯柄,一團烏黑的藥膏毫不客氣地壓抹在右肩那道猙獰的傷口上,頓時上官鳳姝哀叫一聲,轉過頭,一雙眼角微紅的鳳眼望著面上雲淡風輕的人。
浴桶里滾熱的藥液熏蒸得她的頸子面頰都帶了紅,懶懶的模樣透出不多見的嫵媚。可惜這般春色,落在那人眼中,與山水自然一般無二。上官鳳姝眼眸一垂,心裡不甚痛快面上卻勾起抹笑,仰身將一身玲瓏都露在了淮瑾眼前。
年輕的小僧人眉目斂笑,面上毫無動容,只輕聲說,“殿下何苦這般作踐自己,傷口見了水如何好得起來。”他的一雙黑眸沉寂如墨,直直與鳳姝對視,坦蕩蕩,乾乾淨淨,毫無雜念。
是了,他的眼中,看她與看山看水沒有絲毫區別。
鳳姝心口一墜,那點兒不痛快化作憋悶,梗得胸口痛。他有什麼錯呢,他是在修他的道,為了他的佛。
她起身,跨出浴桶,扯下裹身的浴衣囫圇穿上,臨出門時回身,上挑的鳳眼難得不帶調笑,“小和尚,往後便不再要你照顧,主持要是問起,就說我有更順手的侍人便可。”
她走得毫不留戀,彷彿被傷透了心,才如此決絕。
僧人的指尖掐進掌心,待到那扇木門關上,那立佛般的身體才微微顫抖起來。
他知道自己是對的,卻聽見心底難過的哭泣聲。
他知道她有新的侍人,卻沒料到是那樣一個山石般敦厚的少年。
彼時那二人正對案而坐,小几上放了一造型雅緻的酒壺,那少年執起酒壺探身為六公主斟酒,動作間帶著西北的粗獷味道,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那少年抬起頭,劍眉微挑,一道挑釁的眼神直直射向淮瑾。
心頭火起,經文默念三遍年輕的僧人還是大步走向了那兩個自在的人。
“殿下有傷在身,怎可飲酒?”鳳姝的目光在他的臉上逡巡,幾日未見再次見到這張臉,心口又開始不安分起來。她噙笑,一雙眸懶懶眯起,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樣子。
淮瑾心頭的火像是被人投了一把乾柴,冷了臉沖著那一旁看戲的少年,“你就是這樣照顧殿下的?你這等不替主子傷勢著想的侍人要來何用,再者我佛門清靜之地,你卻攜了酒來,豈非褻瀆!”
百里沉珂被他這一通夾槍帶棍的搶白氣的瞪大了眼,還未得辯駁鳳姝便彈了他的額頭,讓他退下去了。
他們旁若無人的親昵讓淮瑾薄唇微抿,心口像是被貓狠狠撓了一爪子,痛的發癢。
等到反應過來時,他已一把握住鳳姝的手腕,“殿下若當真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又何必在這寺里修養,回公主府去豈不自在。”話一出口他便自知失言,連忙放了手告罪一聲。
這等有驅趕之意的話落在耳中,鳳姝卻不惱,鳳眸只盯著淮瑾的面龐,欣賞著他的窘迫,回想他方才失控下脫口而出的話,女人勾起唇角,酸的她心裡甜蜜到滿溢。
這等冷玉做的人,妒火燃燒的模樣真是勾引的人,把持不住。
“小師父覺得這是酒?”她面上帶了笑,說話時語氣纏綿,眼睛像是會說話般一直打量著他,淮瑾有些不自在地撇過頭。
下一刻他的脖子被有力的手臂勾緊,被迫轉過來的同時,唇上附上一個柔軟的物什,一股清液湧入他的口中,年輕的僧人早已被眼前這張絕美的臉驚呆,那清液入了口竟直接咽了下去。
“可是酒,小師父?”見他耳朵後頸全紅了,獃獃望著自己,鳳姝笑出了聲。哪裡來的酒,分明是一壺山泉水!
淮瑾反應過來后,面上一陣紅一陣白,臊的不知該說些什麼。
“是我不對,壞了小師父的修行。”她低聲說,眼中一片柔光,被這樣的目光注視,淮瑾感覺自己有些起了雜念,片刻后心中默念幾段經文,佛性重新歸來,他的面上才回緩過來。
“無所謂毀壞,淮瑾心如止水,修行自不會有損,還請殿下不必放在心中。”他行禮,謙遜有加。鳳姝卻冷了神色,笑也笑不出。
“清風明月,不及淮瑾師父之姿,”她面露嘲諷,“本宮這等俗人,留在這兒也是辱了佛門清靜。”言罷,便要離開。
見她要走,小僧人沒來由的慌亂,在鳳姝身後喚了一聲,“殿下!”
她停住腳,轉過身,沉了神色,好整以暇。
“勿要...勿要飲酒”他的薄唇開開合合就憋出這麼幾個字,上官鳳姝氣極反笑,大聲道,“好!”
於是,修養了三月的六公主,驅著馬生龍活虎地回了公主府。聖上大悅,賜了不少賞賜給廟宇。
再後來,淮瑾聽聞她身披甲胄擊退胡虜,攻城略地,天生的將才。面露慈悲的僧人卻一邊誦經一邊祈願那人少受些刀劍之傷。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血肆大將軍擦凈了長鞭之後,總會掏出一串青檀佛珠,細細摩挲。
最最危急的時刻,她為了兄長,大軍隱秘回朝,冒著丟腦袋的風險全力助二殿下登上那最尊貴的位子,血雨腥風,幸而塵埃落地時大事已成,從龍之功使得這位大胤的長公主的地位至高無上。
她卸下了鎧甲,一席紅裝看花了貴公子的眼,一時求娶長公主成了京城最時興的事。連遠了紅塵的廟宇,也有所聞。
香客們七嘴八舌地談論,全然未發現那年輕的法師悵然的神色。
又是一年上元節,淮瑾在自己的小院里擺了一桌素齋,本是想招呼那幾個小和尚的,卻不料小孩子心性,相約著跑了個沒影。
他進屋放了點雜物,再出來竟看到一人,拿著自己的筷子,正在大快朵頤。
他頓在門口,不知該不該走出去。
“怎的,不認識我了?”她的面龐隱在月色里,聲音一如既往的肆意調笑。待到走近了,淮瑾才發現她滿身的酒氣。
見那好看的眉毛蹙起,鳳姝直接伸手去按,“好端端的...好端端的幹嘛皺眉,活像我,我欠你的。”她小孩子般嘟囔,像是醉的狠了,不一會兒又咧嘴笑出了聲,“你這人,真有意思,上元節也不出去,躲在這兒,有,有什麼意思!”她趴在桌上,須臾悶聲囫圇道,“一個人,有什麼意思。”
淮瑾心底一顫,“殿下,你醉了。”怕她喝了酒受寒,淮瑾上前想要將她拽起送到客房去歇息。
誰料手方一握住她的大臂,德高望重的淮瑾法師便被反剪了手,臉死死壓在桌子上。這時他才想起這六公主可是大殺四方的將軍。
她喝了一聲,誰敢暗算老子,又低頭來看這人是誰。對上那狼狽的人,上官鳳姝才木木登登地放開人,一雙鳳眸垂下,很難過的樣子。
淮瑾起身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疼痛還未消減,但看著她嘟著嘴的委屈模樣連一絲火兒都發不出來,嘆了一口氣想起多年前六公主難纏得模樣,放輕了聲音,“殿下這院子里涼,我扶你去客房歇息吧。”
鳳姝眨巴眨巴眼,一頭扎進他的懷裡,雙臂死死箍住精瘦的腰身。“別..別趕我,我這次沒有,帶酒過來。”她傻笑,“我是喝完了,才來的。”淮瑾一愣,才知道她將那年的事記了這麼久。
心尖顫抖,淮瑾感覺胸口那靜止了多年的船被巨浪擊打,幾欲翻傾。
何德何能,能被她記了這麼多年。
鳳姝,鳳姝。
他聽到自己的呼喊,一張嘴又什麼都發不出來。
“淮瑾,你為什麼這麼痛苦。”懷裡的人揚起一雙閃著水光的眸,她能抱住他,卻無法困住他,為什麼呢,明明是有感情的卻不承認呢。
“殿下。”溫潤的聲音浸了經文般,“淮瑾是出家人,殿下何必...”
“騙人!”她一把推開他,眸子里燃著火苗,“出家了可以還俗,你的心都不靜了還修什麼修行!”“你若真的一心向佛,又何必對我這般周全,何必陪我胡鬧,何必縱容我去偷經書,何必陪我烤紅薯獵兔子。”淚水汨汨而下,字字含了傷心,“何必,親我。”
淮瑾身子一僵,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知道!那日她肩胛中了毒箭,送來時一息尚存。他知道這是她的命,卻無法袖手旁觀。
逆天改命,一個小僧人不能做到。化成僧人歷情劫的青槐仙人卻能做到。他祛了她的毒,改了她的命,又損了自己的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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