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並不了解香水,也不怎麼噴香水,尤其是像現在這些上班的日子裡,完全沒必要那麼隆重。
我覺得我身上最大的味道就是洗衣粉的薰衣草香了。我對清清爽爽的氣味很感興趣,尤其是在心煩意亂的悶熱夏天裡,恰當的時刻遇上恰當的清涼,會使乏味的日子增添那麼一點的愜意。
我隨意地說:“薄荷香味?你看起來蠻冷酷的。”
“冷酷…?”
她歪著頭眨眨眼,順手去把花灑放回原位。
“難道不是嗎?”我反問她。
我捋了捋頭髮,還不等她再說話就拉上了浴缸的帘子將我們兩人分隔開,“好了,你出去吧,洗澡我一個人就行了。”
她沒說話,我看見她在原地滯留一會兒后,那打在傾瀉而下的淡藍色簾幕上碩大的黑色影子就隨著放輕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了。
我長舒一口氣,身體在水中漫得更深了,只把半個腦袋露出來,闔上眼放鬆地享受恰到好處的水溫包裹自己時愉快的感覺。
於藤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我好像從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
在我發現她對我圖謀不軌前,我只把她當作偶爾可愛的煩人精妹妹。愛哭但是意外地好哄,心思也單純好猜。很愛笑,笑起來眼睛會彎彎的,向日葵一樣,我的心情也會跟著暖暖的。
進入青春期后,她忽然變得很沉默,情緒沒有再大起大落過,也不再愛跟我分享她在學校碰見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和她的想法,戴著她的mp3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里。我不在意這些。
我真正在意的是和我有關的一切,她更愛和我擁抱或牽手了。在那些看似親密無間的接觸里,究竟從何時起摻雜了她對我隱晦的情慾呢?
以及盯著我的臉發獃時,會思考愛的本質究竟只是一種情感,還是一種行為嗎?當我們的關係走向一個錯誤的路口時,是否可以擺脫社會和文化的束縛,被表達和理解?
或者說…被她寄存情感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會發現我比她更可憎的面孔嗎?
我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窒息感嚇得猛然睜開眼從浴缸里坐起來,拚命地大口喘息著平復心緒。
真是沒想到啊,我居然有一天會因為想於藤的事想得太入神,差點就把自己給淹死了。
也許我對於藤這個人,根本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討厭。
不,我仍然是討厭她的。我確信。
那時的我窺不見遙遠的未來,否則的話,會覺得這種固執又感性的想法沒有任何意義。麻木不仁的日子裡,被愛的渴望會替你打破所有桎梏。
我們只是在錯誤和正確之間兜兜轉轉,然後總會停留於正確的答案前。該來的總會來,我們的緣分比一時的抉擇更加深刻和定然。
“姐姐還在想什麼這麼入神?頭髮已經吹乾了哦。”
我猛然清醒過來,將落在面前鏡子中自己的眼神移向更上面一些的於藤溫和的笑顏上,真想問她主動給人吹個頭髮有必要那麼高興嗎。
她的手還插在我的發梢里沒有急著收回去,指節悄悄地騷動著,我不禁眉頭微蹙,“那你把手挪開吧,我要起來了。”意思是,我們不要再保持這樣親昵的舉動了。
我的眼睛很像母親,沒有情緒波動時本身就很冷淡了,些許的慍怒就能加深這種感覺,然後轉為令人心碎的冷漠。往些時日里我總聽別人說我的目光很可怕,現在我第一次有了實感。
我稍顯惶恐地垂下眸子,盯起自己的腳來。於藤也愣了一下,緊接著不安地把手聽話地收了回去。
我從凳子上站起來,去開不遠處的冰箱。
這種極速冷卻下去的氛圍我再熟悉不過了,它在我和於藤之間平常得像是家常便飯一樣。我並不擔心,一是因為我本來就不太在意,二是於藤不會允許讓它保持太久。
果然,在這樣氣氛的下一秒,於藤主動打破隔閡,問我:“姐姐能收留我一晚嗎?”
我回頭瞥她,於藤嘴角勉強牽扯出一絲微笑。
“為什麼要問我?這裡本來就是我們的家。”我不解地挑了挑眉眉,順手多拿了一盒純牛奶遞給她,“倒是我之前問過你了,你這麼晚出來幹嘛?”
我看見於藤漆黑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訝異的光芒,好像不可置信我還會對她做些友好的舉動。
“…出來買東西,然後碰巧看見姐姐了。”她忽然移開了和我對視著的目光,轉而盯向手中的牛奶。
“哦。”
拙劣的借口在扭捏的作態下會更加不堪一擊,接著不攻自破,於藤真的很不會撒謊。至於真相是什麼,只有她自己明白吧。
我不是總喜歡咄咄逼人的那類,所以心照不宣地沒有戳穿她,反倒問:“現在一個人住還是合租?合租的話,室友會擔心你的吧?一晚上不回去。”
“沒有,我一個人住。”
“你的房間很久沒打理會過了,全是灰,你暫時睡沙發上吧,”我懶得跟她再說些陳詞濫調的客套話,洶湧的困意使得我的聲音悶悶的,有點像撒嬌,“衣服的話你剩下的都穿不下了吧,我記得我有幾件買大了的衣服還沒怎麼穿過,過會兒找出來給你。”
她好像還想說些什麼,可最後還是沉默地進了浴室里。
我沒再管她,跟她說把衣服放在門口后,關上房間的門就關燈睡下了。我的生物鐘比較固定,自從兼職后就穩定在一點左右犯困,經過此晚這麼一折騰,我已經疲憊得可以躺在地板上就秒睡了,自然不想和於藤多拌嘴些有的沒的。
半夜不知道幾點時,我被一陣刺耳的雷鳴給吵醒了。我正煩惱著時,就又傳來了我房間的門被打開的“吱呀”聲。因為獨居久了我沒有鎖門的習慣,不由得被嚇了一跳。
我窺見一個黑影快速地鑽進了我的被窩裡,然後從背後輕輕抱住我,頭埋在我的肩頸輕輕顫抖著。是於藤。
我記起於藤好像從小就很怕雷聲。我在她旁邊的話,幾乎每次打雷她都會馬上依附在我身上尋求慰藉,所以這次我也毫不意外。
我只喜歡看見於藤因我而導致的恐懼,我覺得那不是她真正脆弱的樣子,她是迷戀著包容著這種感覺的;反觀像現在這樣,才是她發自內心的本能,如若一隻可憐又無助的幼犬。那麼她在美國一個人生活的那幾年又能依靠睡呢?又有誰能讓她如此放心地依靠著呢?我想象不出來。
我在心底無奈地嘆了口氣,沒有指責她的突如其來,而是轉過身回抱住她,撫了撫她的腦袋,尚未完全清醒的我用曖昧的語氣哄她,“沒事了,有我在呢,快睡吧…”
本來還想親一下她的額頭,可落下去的那刻,卻出現了一種別樣的觸感。濕熱、柔軟,對方的呼吸也加速了。
我徹底醒了過來,不可思議地看向她。
顯然於藤也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我們獃滯地四目相視。
可我知道,這一定是她巴不得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