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六千字的小論文,刪刪改改,到了周叄還只停留在二分之一的位置。
曾橋本來急得不行,這兩天在家沒人管她,過得太過閑散,若不是還要上課,連門都不想出。寫小論文也是,打開頁面查個東西,接著就偏離軌道,回過神來,已經刷起微博豆瓣津津有味看起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
她承認自己是個沒什麼自制力的人。
小的時候有孟昭萍,她趴在書桌寫作業,孟昭萍就在一旁打著毛衣看著她。曾祥年退伍后在街道辦事處工作,朝九晚五,活很清閑。但他閑不下來,跟著以前的戰友一會兒做下這個,鼓弄下那個,錢還沒掙幾分,狐朋狗友招呼了一堆。除了偶爾做飯,家裡的事大多都是孟昭萍在做,輔導曾橋學習就是其中一項。
這對於曾橋來講無疑是噩夢一樣的經歷。她稍微在書本上多停留一會兒,停下寫題的動作,孟昭萍就會問:“你不會?今天上課沒好好聽講?”起身次數多了,會被說:“你怎麼那麼多事情,就不能消停一會兒?”離著桌子近了,被提醒“往後點”,離著遠了,被反問:“你這是寫作業的態度嗎?”。
孟昭萍是個口直心快的人,耐心像是爆竹引線,後面連著的是無法壓制的怒氣,脾氣爆發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曾橋的書本間因此沒少留下眼淚鼻涕的痕迹。
還好,這種壓抑的晚間時光只到初中。孟昭萍高中學歷,勉強還能應付她的小學作業,等曾橋上了初中,已經不太能耐得住那些變來變去的叄角函數題。但曾橋並沒有因此徹底解放。在她念書的途中,孟昭萍經常會突然推開門,毫無徵兆,嚇得她一縮。後遺症是到了現在,無論她在哪裡,如果背對門時有人突然進來,她都會反射性地一抖。
“怕什麼?你要是好好寫作業,不做那些虛頭巴腦的事情,有什麼可怕的。”孟昭萍幾步走過來,拿開她的書本,檢查下面是不是藏了小說或是別的什麼。毫無講道理餘地的強勢。
後來,有柯元遲陪她寫作業。
他成績好,已經確定被高考保送,特意被孟昭萍叫來輔導她。曾橋在長輩面前一直是低眉順眼,說什麼是什麼。面對柯元遲,她一直刻意著拉開距離。但自某個混沌的夜晚之後,兄妹這個詞變成某種諷刺和笑話,她斂去所有偽裝,不快不滿也不隱藏。
柯元遲對著她,脾氣總是好的不可思議。連補習時也是,她叫他出去,他就出去,還會在孟昭萍面前幫她圓謊。進門時一定會敲門,若是她不應,他敲過叄下,便會離開。
她聽了幾遍都不懂他講的力學大題,筆一扔,焦躁地指責他:“你確定你講的對嗎,我還是不明白。”
他沉吟片刻,說了抱歉,“等我一下,我再想想別的講解方法。”神色與剛才無異,好看的手執過她的筆,快速在草稿紙上演算起來。
曾橋咬住嘴,為自己的隨意置氣感到半分愧疚。
他像是察覺,拍拍她僵硬的肩,“沒關係。我不會生你的氣。”
心裡的秘密被人窺視,她一瞬惱羞成怒,又因他炙熱的大手變得心思混亂,偏頭咬上他的手頸。擦槍走火,推拉追退,抗拒變為迎合,曾橋很快和他一起滾到床上。
長期以來被人過分監管的後果,就是完全沒有自控力。柯元遲是知道的,從來沒少提點她。結果他一不在,她就將變成一個連小論文都無法按時完成的玩物喪志的人。
不焦急是假的,還好這天下午上課,任課老師說有同學反應給的時間太短,於是延長截止時間,改到下周一,提醒學委下周一中午前務必收齊全班的論文紙質版。
曾橋鬆了一口氣,不敢再放縱偷懶,接連的時間,除了上課,大多耗在圖書館。吉深深頭一次見她這麼用功,感到稀奇,“你最近怎麼回事,回家也晚。”曾橋到了閉館前夕才火急火燎地去趕末班地鐵回家,第二天一早就來學校,時間塞得緊密。
“我害怕完不成。我在家就想玩,可一到圖書館,我又老走神發獃,效率太低了。而且,寫一千個字,我能刪掉八百字。”要是隨隨便便的小論文就算了,這門課沒有考試,它和期末成績掛鉤,刨去平時成績,佔百分之六十,她不敢掉以輕心。
吉深深想了想,“我來監督你好了。”吉深深動作快,早就完成。
曾橋當然求之不得,希望女王現在就拿出小皮鞭督促她。
有了吉深深的嚴格監督,周六晚飯前,她終於解決掉。
吉深深要趕去看葉阪添,提前離開,她的位置空下來,一轉頭就是窗戶,最近雨下的頻繁,伸著懶腰抬眼時,又下成一片。寫完論文,內心輕鬆,曾橋對著朦朧雨幕發了會兒呆,才慢慢吞吞收拾起東西打算離開。
圖書館樓梯間的燈壞了,閃閃滅滅,半天照亮不了一塊。下著雨,室內難免昏暗,曾橋抱著電腦和文具,走得小心。樓上忽然有人快速跑下來,大概沒想到有人,還未減了速度,已經撞到她。筆袋從懷裡飛出去,掉到下層台階。
“對不起。”“對不起。”
兩人同時道歉,之後都是一愣。
昌程眯著眼睛找了下,撿起筆袋遞還給她。
“……謝謝。”曾橋說的誠懇。
沒有回應,人已經快速走遠。
曾橋握緊筆袋,聽著熟悉的腳步聲漸漸變小。
沒想到意外總是接連發生,從存包櫃拿了包,跟著短暫休息先去覓食的人群走出圖書館時,又見到昌程,眼神撞到一起,他很快移開。
曾橋臨出門前隨手抽了把傘,出門時沒注意,當時還未下雨,眼下才發現傘骨塌了一塊,傘撐不起來。
她挎著包,躲避人流,站到一旁,試了幾次,依然不行。
正想著要不先沖回宿舍借一把,面前遞來一把傘,昌程說的平靜:“借你。”
“不用。”曾橋也平淡地拒絕。
“拿著。”昌程不悅地皺起眉毛。
她依然僵持著。
他們曾經太過親密,連性格都接近,昌程有了怒氣,生硬地把傘塞到她手裡,“拿我的傘又不會死。”
“我怕我拿了,就要破壞約定。”曾橋譏諷地勾過嘴角,手一松,雨傘掉到地上,“當初不是讓我滾遠一點嗎?”
在昏暗雨天里的昌程看起來臉色十分糟糕,有那麼一霎間,曾橋覺得他透明得彷彿要消失在這片混吞的雨幕中。
風帶著雨線吹到身上,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