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自己的嫡親姐姐動了色心這種事,放蕩不羈如謝知方,依然無法面對,狼狽逃走之後,好幾天都不敢往姐姐院子里去,打定主意要把見不得人的心思死死爛進肚子里。
他把自己不應該有的躁動歸結為太久沒碰過女人的緣故,青樓雖不敢去逛,卻不妨礙去茶樓酒樓點兩名歌妓,聽幾支小曲。
在酒樓里泡了五六天,把臨安城數得上名號的姑娘見了個遍,其中生得美唱得好的也不在少數,可不知道為甚麼,謝知方總覺興緻缺缺,找不到前世里游遍花叢的風流暢快。
消遣的目標沒找著,或可配得上姐姐的男子倒碰著一個。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些日子機緣巧合救下謝知真的魏衡。
魏衡和宋永瀾等人頗為相熟,私下裡常有來往,幾個堂兄叄不五時在謝知方跟前誇讚他品性端方,才華橫溢,絕非池中之物,聽得多了,便被謝知方惦記上,打算細細考量對方人品。
這日,謝知方睡到日上叄竿,懶洋洋地來到臨安頗負盛名的明月樓,賞了夥計一錠金元寶,在頂樓訂下雅間,備上珍饈美饌,好酒好茶,又點名要了兩個人美聲甜的歌妓,懶洋洋地歪在軟座上嗑瓜子。
不多時,魏衡如約而來,推門而進時,看見兩個僅著輕紗、酥胸半露的妙齡女子正偎依在清貴的小公子身邊款撥琵琶,腳步頓了頓,站在門邊拱手道:“不知謝公子召在下過來,所為何事?”
謝知方在齊清程那裡吃過大虧,這會兒見魏衡不為女色所動,便看他越發順眼,笑嘻嘻道:“魏兄何必客氣?快請坐,我有事求你。”
再叄邀請,魏衡方在他對面坐下,一襲雅青色的夾棉長袍並無繁複裝飾,身上也沒戴甚麼玉佩、荷包之物,腳上的長靴更是不知道穿了多久,明明是有些窮酸的打扮,奈何身姿挺拔,光風霽月,人又生得十分出色,坐在這鶯紅軟綠、富麗堂皇中,竟然不顯突兀。
他謝絕了纖纖玉手遞過來的美酒,自斟一盞清茶,致歉道:“在下不善飲酒,還請謝公子莫怪。”
明知謝知方出身不凡,父親居於翰林之位,又是將來的帝師,卻無趨炎附勢之色,就連稱呼也始終客客氣氣,足見傲人風骨。
謝知方暗暗點頭,聽魏衡問他所求何事,笑著擺了擺手,道:“不急,魏兄今日可是好福氣,蘭娘和秋娘善彈琵琶,又會唱好些個風月詞曲,有美酒佳肴在此,咱們且慢慢吃著,教她們唱兩個來助興。”
不等魏衡答話,他便拍了拍手,對兩名歌妓使了個眼色。
美人頰染雙暈,眉眼含春,一個依舊倚著謝知方,青蔥玉指拂過絲弦,奏出一段如泣如訴、纏綿悱惻的曲調,輕舒歌喉,唱了首《尉遲杯》。
其詞曰:“寵佳麗。算九衢紅粉皆難比。天然嫩臉修蛾,不假施朱描翠。盈盈秋水。恣雅態、欲語先嬌媚。每相逢、月夕花朝,自有憐才深意。
綢繆鳳枕鴛被。深深處、瓊枝玉樹相倚。困極歡余,芙蓉帳暖,別是惱人情味。風流事、難逢雙美。況已斷、香云為盟誓。且相將、共樂平生,未肯輕分連理。”
而另一個叫秋娘的,則款款而立,身姿婀娜,繞著謝知方與魏衡翩翩起舞,長裙飄曳,輕紗薄透,雪白肌膚自裙底若隱若現,舞到尾聲,不勝酒力般的往魏衡的方向倒去,一對白乳呼之欲出,晃得人目眩神迷。
她本是瞅准了魏衡的懷抱栽過去的,冷不防面如冠玉的公子往旁邊移出半尺,藕臂磕在案上,摔得花容失色,嬌聲呼痛。
魏衡如坐針氈,起身告辭:“謝公子,在下還要回書院幫先生校查學生們的課業,若無要事,這便先行告退了。”
“魏兄莫急。”初次考驗已然通過,謝知方笑著自身後取出個捲軸並一方錦盒,“既然魏兄有事,我這便有話直說了。我和姐姐客居於外祖家已有月余,舅舅和堂兄弟們都對我們頗為照顧,適逢叄舅舅生辰,我想送些禮物表達謝意,卻不知該送什麼好。聽大堂兄說,魏兄才高八斗,擅作詩詞,我這人不學無術,只會畫幾幅花鳥班門弄斧,這便想求魏兄為我的畫題幾首詩,畫龍點睛,為拙作添光溢彩。”
“這是一點小小的謝禮,還請魏兄不要嫌棄。”他打開錦盒,裡面滿滿一匣子雪花銀,個個足斤足兩,足有上百兩之數,令旁邊兩個妓子看直了眼。
魏衡展開捲軸細觀,見六張宣紙上所繪的丹青洒脫疏狂,不拘一格,海棠芳蕊輕吐,牡丹重剪紅雲,仙鶴引吭高歌,白鷺青雲直上,又有野蝦潛游,怪石嶙峋,運筆頗見功底,便知謝知方所說的班門弄斧不過是自謙之詞。
他小心收起畫作,輕笑道:“謝公子有托,在下莫敢推辭。只是這銀子,是萬萬不能收的。山長與我有再造之恩,實不相瞞,我這幾日也在為祝壽之禮苦惱,現下機緣巧合,和謝公子說到一處,不如這禮便當做是我們兩個一起送的,謝公子以為如何?”
不好色,也不貪財,處事又八面玲瓏,在不墮氣節的前提下,給足他面子,確實是位妙人。
謝知方訝異地眨了眨眼,又推讓了幾回,見魏衡堅不肯受,這才作罷。
魏衡並不多留,對溫柔多情的歌妓更是不假辭色,拱手告辭。
過不兩日,魏衡登門拜訪,將畫作交還於謝知方,所賦詩作果然文采斐然,暗藏錦繡,字又寫得行雲流水,容與風流。
謝知方暗暗讚歎,留對方喝了數盞茶,又不露痕迹地談論了些經綸世務,見他並不是迂腐死板之輩,眼界開闊,談吐不俗,心下越發滿意。
送走魏衡,他揣著捲軸進了許久未曾踏足的後院。
謝知真帶著丫鬟們采了晨間竹葉上的露水,取了塊二十年陳的普洱茶餅,正坐在小几前親手烹茶,抬頭看見弟弟,含笑喚紅鸞去小廚房取點心。
她梳著垂雲髻,上著緋色團花小襖,掐出細細的腰身,領口和袖口細細滾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下穿月白色金枝銀葉棉綾裙,耳邊墜下兩串玉色流蘇,月貌花容,巧笑嫣然。
謝知方心裡發虛,不敢多看,取下厚重的披風,在軟墊子上落座,討了盞熱茶,牛飲一般灌進喉嚨里,搓了搓手,問道:“姐姐近來可好?”
謝知真往他面前的青瓷蓮花芯茶盞里又倒了杯茶,笑道:“一切都好,只是,你怎麼總不來看我?”
她素來端方穩重,輕易不出深閨,性子又沉靜,弟弟不來,便拘在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時日久了,頗覺寂寞。
聞言,謝知方心生愧疚,道:“我這些日子跟著表哥們去商行和書院里見了見世面,又結交了幾個好友,一不留神冷落了姐姐這邊,是我該打,往後再也不會了。”
謝知真緩搖螓首,道:“男兒志在天地之間,你跟著他們學本事、進學問,自然是再好也沒有的,我又不是無知婦孺,怎麼會拖你的後腿?只有一條,你須得記著姐姐之前說過的話,切不可往花街柳巷裡混鬧。”
謝知方心裡更虛,滿口答應:“姐姐放心,我知道輕重,絕不會讓你失望。”
不見她的日子裡,雖然心裡頗不是個滋味,拿酒當水,喝得酩酊大醉,倒也能捱過去,可這會兒看見她秀美的容顏,再聽見她和往常一般說出溫柔關懷的話,那些被他強行壓抑住的綺思和荒唐念頭,便如野草一樣再度冒頭,好像怎麼拔也拔不幹凈。
謝知方煩不勝煩,皺著眉喝了一肚子的茶水,旁邊碟子里的點心,卻一塊也未動。
謝知真有些納罕,問道:“阿堂,你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謝知方這才想起來意,有心拿出捲軸,好好誇一誇魏衡,手伸到袖子里時,卻又頓住動作,臉色忽憂忽喜,變幻莫測。
到最後,還是謝知真看出來些首尾,笑道:“你袖子里藏了甚麼好東西?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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