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一五一十地招了供,將李嬤嬤如何安排他潛入後院、躲於衣櫃之中,如何耳提面命告訴他大小姐的相貌特徵,免得他認錯人,如何教唆他適時將人制住,大行姦淫之事,被人撞破之後又如何推諉抵賴的事,細細說了一遍,直說得董姨娘驚惶不安,謝韜麵皮紫漲。
董姨娘見機極快,“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行至謝韜跟前,拉著他衣袍哭道:“老爺你要相信妾身啊!此事妾身全然不知!奴謹小慎微服侍您這麼多年,更是蒙天垂憐,誕下了靈兒,日子過得好好的,何苦施此毒計陷害真娘呢?更何況,若真娘名聲遭污,對靈兒又有什麼好處不成?”
“所以你才暗地裡請父親過來,又故作好意地提醒父親將此事壓下,不要驚動賓客。”謝知方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目的。
謝知真立在堂下,淚光瑩瑩地看著謝韜,那目光中的驚訝、委屈與難過令他不敢直視,狠狠心抬起腳,將雪膚花貌的一個美人兒踹到一旁。
董姨娘“哎喲”一聲,面色慘白地捂住小腹,李嬤嬤卻做得好奴才,眼看大勢已去,撲上來跪在董姨娘旁邊,往自己那張皺紋遍布的老臉上狠狠扇了幾個耳光,把所有勾當都攬在自己頭上:“老爺息怒,此事原不與姨娘相干!是老奴豬油蒙了心,見姨娘每日里長吁短嘆,對著舊物垂淚,暗暗思慕老爺,卻和老爺日漸離心,便自作主張,安排下這麼一場計謀……”
“毒婦!毒婦!”謝韜被李嬤嬤的話氣得雙手直抖,指著她的臉喝罵。
董姨娘眼波微閃,明白了李嬤嬤的棄車保帥之意,做出副驚訝模樣:“嬤嬤……我知你全是為我好,可你怎麼能去害真娘呢?你……你糊塗啊……”
李嬤嬤扶穩她,對謝韜道:“老爺要殺要剮,老奴絕無半分怨言,只一條,姨娘是何等樣菩薩心腸的人,待哥兒與姐兒又是如何視若己出,還望老爺心裡有個掂量,萬萬不可因為老奴的糊塗、因為旁人的讒言而和姨娘離心離德。另有一樣,姨娘一直拘著老奴,不許老奴多嘴,如今死到臨頭,老奴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謝知方被這老毒婦一番顛倒黑白的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跳腳想要衝上去打她,卻被謝知真悄悄攔了,扯住他手不許他動作。
謝韜聽出幾分首尾,忍著氣道:“你說。”
董姨娘裝模作樣地阻攔:“嬤嬤,不必多言……”說著,嘴裡嚶嚀一聲,捂著小腹癱倒在地,面上露出難忍的痛色。
“你……”謝韜皺了眉,到底多年的情分在,想要出手攙扶詢問,卻又礙著一對兒女站在一旁。
“姨娘,您怎麼了?可是方才那一腳傷著了?若是因為老奴的糊塗,害得您傷了腹中的哥兒,那老奴真的是百死難贖啊!”李嬤嬤慌忙對著謝韜磕起頭來,“求老爺大人有大量,不要因為老奴的過失遷怒於姨娘,為姨娘尋位郎中好好看看罷,一切過錯都是老奴的過錯,實不幹姨娘的事,更不該牽累哥兒啊!”
“你說什麼?”謝韜愣了愣,轉頭望向小聲啜泣的董姨娘,“雲兒……你……有身孕了?”
董姨娘以帕遮臉,哭道:“妾身馭下不嚴,眼皮子底下竟然鬧出了這樣的事,惹老爺心煩,也令真娘受了委屈……妾身實在沒有臉再見老爺……只是……這腹中胎兒尚不足兩月,畢竟是老爺的親生骨肉,還求老爺垂憐,給我們娘兒倆找一處房屋棲身,賞妾身兩口茶飯,一床被褥,待妾身誕下孩子,便……便自請求去……”
她說不下去,嗚嗚咽咽哭泣起來。
“你……”謝韜面色複雜,雖然對李嬤嬤的話有所疑慮,到底憐惜之情佔了上風,轉身對小廝道,“快,快去……”
“小藍,快去備馬,請李神醫過來。”謝知真已經收斂了方才短暫泄露出的脆弱情緒,恢復到大家閨秀的端莊模樣,在謝韜開口說和之前,主動給了台階下,“父親,姨娘被蒙在鼓裡,全不知情,如今又懷了弟弟,也是喜事一樁,依女兒之見,將歹人和刁奴處置了也便罷了,此事以後無須再提。”
她這一番通情達理的話語,引得謝韜越發慚愧,也令董姨娘為李嬤嬤求情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只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得力心腹被拖下去打板子。
謝韜自抱了董姨娘去蘭香居,一眾下仆嘩啦啦地散了,留下姐弟二人。
謝知方咬牙切齒,罵道:“父親實在偏心!板上釘釘的事,竟然被他如此輕輕放過,這麼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謝知真也覺心寒,聽見弟弟說得不像,又笑起來,摸了摸他的頭:“哪有這麼說自己父親的?父親受董姨娘蒙蔽已久,就算養只貓兒狗兒,這麼多年也動了感情,如何是想舍下便能舍下的?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謝知方嘴上應了,心下卻另有計較。
謝知真看他隱有不平之色,且眼珠子亂轉,擔心他私底下衝動行事,叮囑道:“阿堂,無論董姨娘為人如何,稚子畢竟無辜,你做什麼決斷之前,可否先與我商量?”
謝知方自然滿口答應,哄姐姐快去歇息不提。
他來到庭院中,見謝韜安排下的八十板子已打去五十有叄,充作打手的小廝乃謝韜書房裡侍候的點墨,那一根板子被他揮舞得如雲袖錦緞一般,動作花里胡哨,卻看不見血跡迸出的腥艷,聽不到筋骨斷裂的聲響。
李嬤嬤裝模作樣地趴在矮凳上,嘴裡“哎呦哎呦”地叫,臉上也無汗水,也無痛色。
謝知方咬了咬牙根,皮笑肉不笑地道:“點墨,董姨娘若知你這般孝順,必定願意將你調到她院子里伺候,不如爺去幫你說說情?”
點墨被他唬了一跳,手下一時失了輕重,打得李嬤嬤慘叫一聲,老胳膊老腿不住顫抖。
點墨強笑道:“少爺這是怎麼話說的?小的已是用了吃奶的力氣,絕不敢隨意糊弄老爺,還請少爺莫要取笑。”他雖然暗中收了董姨娘的賄賂,可那位肚子里的是哥兒是姐兒還不好說,即便真是個哥兒,又哪裡敵得過謝知方這樣占著嫡出的金貴身份?自然明白孰輕孰重。
謝知方搶過板子,將點墨搡到一邊,往手心裡哈了兩口氣預熱,呼喝一聲,“砰”的一板砸下來,李嬤嬤當時就冷汗連連,說不出話。
點墨也被他忽然流露出的悍匪之氣嚇得發抖,卻聽見俊俏的小少爺笑嘻嘻說了句:“點墨,好好學著,這才叫吃奶的力氣。”
謝知方面上掛著笑,手下卻毫不留情,將今日里的擔驚受怕和憋屈窩火盡數發泄在李嬤嬤身上,不過十板子下來,老婦人已是血肉模糊,有出氣沒進氣。
他存著打死這老刁奴的念頭,一下重似一下,將板子舞得虎虎生風,神威大作。
不多時,李嬤嬤高叫一聲,轉過頭來惡毒地盯著謝知方,罵道:“老奴上得西天去,必求神佛賜下雷霆之怒,好教你們姐弟倆身敗名裂,人人唾罵,生不如死,斷子絕孫!”
謝知方被她觸動前世里的傷痛,心頭一跳,手下失了章法,“嘎嘣”一聲,打斷老化衰頹的后椎骨。
眼見李嬤嬤口吐鮮血,將頭往側邊一歪,片刻光景便斷了氣,點墨亦嚇得呆若木雞,不敢動彈,謝知方這才清醒過來,摞了板子,對著氣絕身亡的屍體道:“上西天?且下你的十八層地獄去。我們姐弟日後如何不須你操心,你若有心,還是多陪陪你們姨娘,看看她如此作惡多端,心狠手辣,到最後能落得個什麼報應!”
說完這話,他就著水缸里的清水洗乾淨手上的血污,自往前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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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