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七月十八這日。
謝知真別出心裁,將宴席的地點定在湖心之上的亭子里,隔水搭著戲檯子,坐在廊下,清風送爽,瓜果之香浮動,絲竹之聲不絕於耳,令人心曠神怡。
她另外安排了幾隻蚱蜢舟,令健壯的僕婦們撐船,載著不喜看戲的小姐們去湖的另一邊採蓮蓬、摘菱角,頗有幾分野趣。
齊國侯府的大夫人帶著嫡女和兩個庶女過來赴宴,見謝知真細細叮嚀著打算坐船遊玩的叄個女孩兒注意安全,又囑咐僕婦們小心伺候,儀態大方,溫婉可親,不由暗暗點頭。
她抬手喚謝知真過來,和氣地笑道:“難為你小小年紀,竟能一力張羅這許多事,又分毫不錯,事事體貼。哪像我們家元娘,足足大你兩歲,又是定了親的大姑娘,到現在還只曉得玩。”
齊大夫人和謝知真的母親是閨中姐妹,之前也是常來往的,母親過世后,對方看不上董姨娘的身份,便少了走動。
這會兒,謝知真微微一笑,用的還是小時候的稱呼,不動聲色之間緩解了生疏:“姨母說笑了,我第一次承辦這樣規格的宴席,心裡慌得了不得,多虧父親提點、弟弟幫襯,再加上又有舊例,這才不至露怯,哪裡當得起姨母這樣誇讚?”
她又道:“元娘姐姐是人中龍鳳,將來必定貴不可言,哪裡需要操心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況且,姐姐如此無拘無束,天真爛漫,還不是姨母憐惜疼愛之故?我看在眼裡,不知道有多羨慕……”
她這一席話,句句搔到齊大夫人癢處。
先是謙遜有禮,毫無驕矜之氣,接著又暗暗誇了回齊家的大小姐被陛下看中,聘為太子妃的貴重品格,末尾自傷其身,勾起齊大夫人對閨中密友的緬懷。
果不其然,素來眼高於頂的齊大夫人越發高看她,態度也親昵了許多,略微沉吟片刻,主動問道:“我聽說你父親為了明堂的學業,特地請了周崇周老先生授課?你清程哥哥的師傅上個月回家奔喪,且得幾年孝要守,他父親一時間又尋不到合適的人選,也不知道周老先生肯不肯再收一位學生?”
齊國侯炙手可熱,權勢滔天,哪裡就尋不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不過是看在謝知真母親的面子上,願意讓嫡長子和謝知方來往交際罷了。
謝知真自然歡喜,笑道:“姨母既然開了口,待宴席結束我便求父親去找周老先生說說,最晚明日給您回話。”
齊大夫人笑著拍拍她的手,暗中仔細相看了一回謝知真的容貌身段。
少女尚未完全長開,卻已顯露出幾分傾國傾城的美貌,胸臀開始發育,飽滿圓潤,腰身又極纖細,尤物一般的品相之上,恰好加持了幾分雍容大方的端莊氣度,壓住了本來可能有的妖媚之氣。
她雖然未語先笑,一副脾氣極好的模樣,但看這不動聲色間將一眾僕婦們料理得服服帖帖的好手段,端的是聘為正婦的合適人選。
可惜出身略低了些,又自幼喪母,家裡有個上不得檯面愛攪事的姨娘……
“什麼下叄濫的玩意兒,就知道跟風效仿別人,也不想想,學個皮毛學不了內里,又有什麼用?不過是東施效顰,惹人笑話!”一個紅裝少女坐在她們身後的桌子上,面容譏誚,表情不善,卻原來是賀太守家的嫡小姐。
“你在罵誰?”另一個同樣穿著硃紅色衣衫的少女自角落裡騰地站起身,手持鞭子指向她,粉臉含怒,暗咬銀牙。
這就是宋老將軍家的孫女了,二人家世相當,八字卻犯沖,之前在不少場合起過衝突,雖然謝知真特意將位置排開,依然擋不住冤家路窄。
“我在罵我家的丫頭眼皮子淺,學著別人做了時興的衣裳,喜滋滋地穿在身上,卻不看看自己的臉黑如煤炭,如何襯得了這麼鮮亮的顏色!”賀大小姐以手點著唯唯諾諾丫鬟的額頭,指桑罵槐,暗罵宋小姐膚色暗黃。
“欺人太甚!”宋小姐惱極,哪管這裡是什麼場合,展開鞭子在半空中一甩,抬腳就往這裡沖。
“佩如姐姐。”一個溫柔似水的聲音阻住她的動作,謝知真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你今日貼的花鈿好生特別,我瞧著隱隱有光芒閃現,還會變幻各種顏色,不知道是用的什麼材質?”說著給她做了個眼色,示意她冷靜下來。
宋小姐理智回籠,看了看周圍身份高貴的長輩們不大讚同的臉色,驚出一身冷汗,強笑道:“是我爹爹請人從南海帶過來的螺鈿所制,不值什麼……”
“我看著卻好看極了,是如何打磨得這麼薄的?上面似乎還繪了花鳥圖樣是不是?”謝知真心細如髮,發現了小小妝飾中的玄機,不僅有效轉移了宋小姐的注意力,還吸引另外幾個好奇的少女過來探詢,周全了她的面子。
看著一群人將宋小姐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起來,謝知真回頭看了賀大小姐一眼,迎上對方不馴的目光亦不迴避,反而矜持地點了點頭。
既是客氣,又是警告。
賀大小姐撇撇嘴,嫌棄她這般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太過無趣,轉過臉支著腮專心聽起戲來。
旁觀了這一場鬧劇,齊大夫人暗暗點頭,將賀大小姐從兒媳的待選名單里剔除,換上謝知真的名字。
謝知方找的戲班子雖然不夠出名,唱的卻是新鮮有趣的戲曲,唱功和武戲也好,兩折戲下來,贏得滿堂喝彩。
他神通廣大,竟然請來了京中最負盛名點心鋪子里的大師傅,幾道點心樣式精緻,味道又好,謝知真聽見不少賓客們贊了,索性安排下去,為每位客人準備一盒子點心做伴禮。
這邊廂觥籌交錯,其樂融融,董姨娘所居住的蘭香園卻門可羅雀,冷冷清清。
風姿綽約的婦人坐在外間,手中捧一碗清茶,直到茶水冷了,都沒有喝上一口。
李嬤嬤小步走過來,躬身道:“姨娘,都安排好了,人已經跟著戲班子進了後院,現下就藏在更衣室的衣櫃里。”
董姨娘點了點頭,問道:“今日來的賓客之數,比起往年何如?”
謝知真堅持不肯放權,她在惱怒的同時,又頗有些不以為然。
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片子,懂得什麼人情世故?她在長安經營已久,和那些貴婦人、小姐們相處時又百般逢迎,自覺積累了幾分香火情。
其中但凡有兩叄位為她出頭,刁難謝知真一二,便夠她吃不了兜著走。
不,或許根本不會有幾個人赴宴,如此便可下足謝知真的面子,教她以後再也不敢跟自己對著干。
李嬤嬤猶豫片刻,小心翼翼答:“和往年差不多。”
“如何會差不多?”董姨娘柳眉輕顰,滿臉不信,“我提前給香芝姐姐和媚煙姐姐去過信,她們都許諾絕不會給真娘面子,還有可兒妹妹……”
李嬤嬤硬著頭皮回:“姐兒根本沒給幾個姨娘下帖子……”
董姨娘明白過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這是看不上她們身為姨娘的身份,還是知道她們幾個和她關係最好,專程來打她的臉呢?
“既然她們幾個沒有來,為何還會差不多?”董姨娘陰沉著俏臉,聽見李嬤嬤報出一連串高貴的頭銜。
那些人以往連正眼都懶得看她一眼,如今卻紆尊降貴地親自駕臨,這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不過就是看人下菜碟罷了。
手中的茶盞被她重重擲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嬤嬤連忙跪下,小心安撫:“姨娘莫氣,沒的氣壞了身子。待今日事成之後,姐兒在您跟前再也抬不起頭,還不是任您搓扁揉圓?更不用說,等您生下哥兒,老爺大喜之下,必定會將您扶正,到時候,她們姐弟倆的婚事也盡在您掌握之中,不怕她們不聽話!”
董姨娘心氣稍順,冷笑道:“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你安排那幾個丫頭過去,照計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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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弟弟,你家的白菜被人家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