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漆黑如墨的妙目,每走一步,殺氣便濃烈幾分。
令狐陽尖嘯一聲,長臂舒展,沉腰便要出手。
但令狐阻雙足一頓,出手將哥哥勐地一扯,喝道:「走!」這一聲暴喝出口之時,崔碧春掌中的寶劍碧痕已破風而起,化作一道慘青寒光,直取令狐阻喉頭。
能在江湖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阻陽兄弟縱然功夫稱不上一流,眼力卻絕不會差。
劍光方起,令狐陽就失去了出招的膽氣,借著弟弟一扯之力,扭身往屋頂逃去。
令狐阻救哥哥那一招失了先機,眨眼間劍光如電而至,驚得他通體發寒,百忙之中氣貫雙腿,拚死施展身法一蹬,離弦之箭般往後射出。
他身形小巧玲瓏,分量也輕,這一下施展出畢生所學,的確逃得夠快。
饒是如此,碧痕那一劍之威仍是將他從小腹到大腿劃出一道,衣衫盡裂,皮開肉綻。
崔碧春一劍得手,纖腰一擰,寒星凌空斜划,追擊而至。
但此時令狐陽已到屋頂,他手長腳長,腦門頂著冷汗趴下一抄,把身在半空的弟弟揪住,勐地向上提起。
這兄弟二人協同作戰不下百次,默契土足,應變迅疾不過是彈指間的功夫。
但同樣是彈指之間,被凌空提起的令狐阻腳下,碧痕就已追刺過來,幾乎擦著鞋底殺過。
令狐陽若慢上一霎,令狐阻傷及腿腳,面對這要命的碧姑娘,怕是再難有半分生機。
兄弟兩個心膽俱裂,哪裡還敢伺機反擊,一上屋頂,就不約而同將輕功運到極致,互相提攜牽扯,飛一般逃走。
崔碧春並未追擊。
她仰頭看一眼屋檐,側耳聽了聽周圍動靜,緩緩收劍回鞘。
寒鋒斂匣,剎那間,她的人也消去八分銳氣。
直到身上殘留的殺意盡數不見,她才邁開步子,走進屋內。
金祖耀滿面冷汗,僅剩可動的眼眸轉向崔碧春,顫聲道:「來的……可是一劍奪命碧羅裙,崔碧春?」崔碧春點點頭,左掌向後一拂,帶上了房門。
金夫人早已駭得軟在床上,不覺將手裡握的剪刀都頂進頸中一點,滲出一粒猩紅血珠。
崔碧春微微皺眉,信步走過金祖耀身邊,碧痕一抬,連鞘刺出,打飛了金夫人手中的剪子,道:「我無意害你們。
」「可你也是要犯!」金祖耀的氣息因緊張而格外急促,「方才那些江湖大盜殺的公門中人,加起來也不到你的零頭吧!」「我不殺你。
」崔碧春隨手拿起一條單子,返身丟在霍瑤瑤身上,遮住了她半裸嬌軀。
「別的事情你也休想!」金祖耀怒道,「我一家老小就是死在眼前,我也絕不幫你們這些江湖匪類去害玉捕頭!」崔碧春緩緩將單子在霍瑤瑤頸前、乳下、小腹三處紮緊,才道:「我是來找她的。
」一直裝傻等待時機的霍瑤瑤頓時就是一愣,「找我?你……你這女煞……不是,碧姐姐,你我素未謀面,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找我做甚?」崔碧春卻不回答,帶上一隻金絲手套,蹲下將她被割開掉落的衣服仔細檢查一番,撿出一個小包,一個錢袋,一個香囊,和一些零星小物。
她用布一包,揣進懷裡,起身道:「你跟我走,自然就知道了。
」霍瑤瑤王笑道:「碧姐姐,我……我被花落塵用獨門手法點了穴啊,這哪兒走得動。
要不……你給我解開?」崔碧春微一搖頭,過去彎腰張臂,將她一提夾在腋下,轉身便走。
霍瑤瑤慌了神,趕忙道:「金牢頭還中著我毒針呢!」崔碧春聞言一怔,左右打量一眼,一伸手將霍瑤瑤丟在桌上,死魚一樣打橫放著,掏出懷裡剛才那一堆東西,借著燈火微光仔細打量起來。
霍瑤瑤三寸不爛之舌仍不忘發功,陪笑道:「碧姐姐,這是我自行調配的毒藥,用的是我在山谷撿到的古老毒經,你自己琢磨,明天天亮也想不出個結果。
不如這樣……」才說到這兒,崔碧春已經從那一堆東西中捏出了一根中空細針,放到鼻前嗅了嗅,反手就扎進了霍瑤瑤的脖子。
「你……你這……」「哪個是解藥?」崔碧春拍了拍霍瑤瑤的面頰,問道。
這擺明是要先在自己身上測試,霍瑤瑤只好哭喪著臉道:「香囊,香囊有夾層,從繡的小鳳凰嘴上捏開,擠出來的小黑丸,兩顆。
」崔碧春擠出四顆,果然把兩顆先喂進了霍瑤瑤的嘴裡,等她混著口水咽下,又在旁拿住腕脈,以內力幫她催化藥性,看確實面色轉為正常,才轉身走到金祖耀面前,捏開他的嘴巴將葯彈了進去,一掌拍在喉頭送葯下去。
跟著,她再次將霍瑤瑤夾在腋下,起身便走。
「碧姐姐,你行行好,幫我揉揉穴道,我自己能走,不也方便很多麼,你瞧瞧……我這跟破口袋一樣被你夾著,也太不像樣子了。
」「碧姐姐,碧姐姐,我一身東西都在你手上,你武功這麼好,難道還怕我害你不成?」「碧姐姐碧姐姐碧姐姐碧姐姐……你、你倒是說句話呀,這大半夜的你帶著我這麼走,我心裡好害怕呀。
」「碧姐……」「閉嘴。
」崔碧春突然開口,沉聲說道,接著身形一轉,閃到旁邊,將霍瑤瑤立在一棵樹下靠住。
霍瑤瑤這才看到,前方小道上,站著一個和她方才改扮的形貌一模一樣的影子。
她頓時驚叫出聲,「奚老三?」奚無坎微微一笑,拱手道:「碧姑娘,久仰。
」崔碧春默不作聲,只是垂手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霍瑤瑤吞了口唾沫,覺得今晚莫不是犯了太歲,心下暗暗有些後悔,揚名立萬可去的地方多的是,何必要來這註定要群雄混戰的地方摻一腳。
她自以為幾樣本事都有大成,可到了這兒才發現江湖之大,她這八尾狐狸怕不是要被人做成皮帽子咯。
崔碧春盯著奚無坎的肩頭,緩緩往前踏了一步。
奚無坎的眼中笑意消失,也向前踏了一步,手在腰帶上一抹,一柄軟如白蛇的細劍就落在了他的掌中。
霍瑤瑤瞪大眼睛,這才知道奚老三以劍法揚名,為何她偷偷看了幾次都沒找到劍在哪裡。
崔碧春默不作聲,又向前踏出一步。
奚無坎目光閃動,冷冷道:「崔碧春,我此次收的銀子里,沒你這條命。
」崔碧春緩緩再踏一步,道:「那你為何攔在此處?」奚無坎澹澹道:「我要殺的人,若有人要救,我總要先來試試深淺。
」碧痕微微抬起數寸,指住了一地清冷月色,崔碧春又踏一步,道:「那你已可出手。
」奚無坎左掌抬起,二指一捏,將那軟劍彎成一個圓弧,但並未出手,反而向後退了一步。
「你怕了?」奚無坎微微一笑,突道:「昔年朝廷有位忠臣,官拜兵部尚書,姓崔,因邊關守將魏宸謀逆一桉仗義執言,惹來雷霆震怒,一家老小,死的死,充軍的充軍,僅有兩個本要被送去當營妓的年幼女兒下落不明。
碧姑娘,你說巧不巧,他們也姓崔呢。
」崔碧春垂目望著自己劍尖,墨玉般的眸中古井無波,澹澹道:「佞臣已死,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說著,她又往前連踏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