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荒原雪】
澹臺修彌在前世時,並未見過這位叫雁傾的表姐。
聽聞她在年少的時候葬身火海,屍骨埋在了皇陵。
記憶中的皇后,自獨女離世后便不理俗物,終日修佛念經,後宮事務全數交給嚴貴妃。
全然不似如今與左相暗中對抗的野心勃勃。
澹臺修彌並無太多思考的時間。
很快,燕帝便攜著皇後來探望他,連雁傾也來了。
略一思索,便知是問他起火之事。
一個已故長公主的兒子,父不祥,住在宮裡,為何會出現在梨宮最裡面的戲子房中?又為何會起火?這並不是一件可以隨便搪塞過去的事情。
無論是閔于歸還是澹臺修彌,都無法說出真相。
不管是為了遮掩皇室的醜聞,還是感謝表姐曾經對他的照顧。
剛好,他醒來后還未在人前說過一句話。
修彌指指喉間,裝作喉嚨受了煙熏,不能講話。
刻意和父皇母后一同來探望的雁傾,想必是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法子。
“于歸,”雁傾公主率先開口,笑容和緩,語氣循循,“你和婉兒的事情,父皇和母后已經知道了。婉兒認了罪,她承認她勾引你去了戲子房,你們不小心打翻了香爐才會引起大火。婉兒現在正在大牢里關著,已經簽字畫押了。”
修彌聽懂了她話里的含義。她要他先把婉兒從牢里救出來。
他朝著皇帝搖了搖頭。
“你是說,你和婉兒並未犯下罪?”皇后探尋的目光看了過來。
修彌還是搖頭。
“于歸表弟的意思是,婉兒並未勾引他。”
修彌在她刀子般逼視下,緩緩地點了點頭。
“父皇,母后……”閔雁傾當即朝著皇帝和皇后跪下,“女兒一早便知于歸弟弟與梨宮的婉兒有私情卻自作主張地隱瞞,是女兒的錯……這些時日以來,女兒一直都為他們二人的獨處創造機會,也是女兒的錯……”
她裝模作樣的功夫一流,連澹臺修彌也分不出真假。
修彌適時地讓宮人拿來紙筆,在宣紙上寫道:“臣與婉兒早年間便兩情相悅,幸得表姐照拂,臣才與婉兒長久相會。”
一筆一劃,都看起來情深意重。
燕帝皺了眉,不作言語。
皇后沉吟半晌,才道:“于歸這些年一直都住在宮裡,也是時候開門立府了。”
燕帝聞言,有些不舍:“于歸才十四,侯府也尚未修好,這麼年輕就封爵,是不是不大好?”
“有何不可?”皇后道:“君子應先成家再立業,我們于歸如今情竇初開,也是時候自立了。婉兒雖說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戲子,我瞧著長相是不錯的,先賜給於歸當個大丫鬟,過兩年抬個侍妾也是可以。”
閔雁傾不發一言,只與修彌對視,眼眸中流露出暗含警告的厲色。
“還是太早。”燕帝不肯同意。
兩人僵持著,閔雁傾正欲說話,修彌便撩起上袍下跪行禮。
“臣……自知有罪,但……也不……不願婉兒……在牢中受苦,咳咳,還望……海王陛下……與皇后成全。”
他的嗓子被煙熏得嘶啞,話也說得辛苦,一字一句都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燕帝於心不忍,終是同意了把婉兒從牢里放出來。
“那個戲子留在你身邊當個婢女也行。于歸,你安心住在宮裡,封侯立府之事過兩年再說。”
閔雁傾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謝父皇。”
皇后察覺到了她沒有表露的喜色,嗔怪道:“這是于歸的喜事,你道什麼謝?”
閔雁傾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她很快便笑著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女兒代為表弟與婉兒道謝呢。”
“好了,雁傾,”皇后斜睨閔雁傾一眼,牽過她的手,親親熱熱地嗔怪她幾句,“你呀你,真是一副好心腸。”
她轉而對修彌道:“這些時日,你表姐給大牢里的那個戲子送被褥送吃食,為你奔走多日,等你養好病了,得多謝謝她。”
修彌點頭。
燕帝與皇后俱有事務要忙,探完病便帶著閔雁傾離開。
修彌起身相送至宮殿門口,直到他們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不見。
“殿下,外面雪大,可要回屋避上一避?”
旁邊的婢女為他打著傘,見他遲遲不動身回屋,出聲提醒。
修彌接過她手中的傘,朝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先回去,自己在這裡站一會兒。
婢女幫他理了理大氅的絨邊,免得他脖子進風,千叮嚀萬囑咐,一步三回頭地回殿內了。
雪還在下,若柳絮因風而起,似空中撒鹽紛紛。
閔于歸的鴻寧殿在皇宮西邊,離后妃們的宮殿相對較遠,出了院落便是西花園。
西花園種著大片的紅梅,向來是冬季賞雪之處,興許是今日太冷,並無後妃或是宮女在園中逗留。
澹臺修彌深吸了一口氣,清冷的梅花幽香順著寒風沁入肺腑。
他這時候明白了閔于歸無法融入燕國的感受。
彷彿置身於一片被大雪覆蓋的荒原。
寂寞、寥落、無人知曉。
自七歲時被接回燕宮,前世與今生,便如兩條截然不同的河流,流經不同的河岸,遇見不同的人與事。
或許也將流向不同的終點。
那麼……你呢?你是否仍在漆國皇宮,是否還記得我們的舊事,和我一樣,帶著記憶重生?
“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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