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染沒想哭的。
可是她忍不住。
起先還能安靜地掉眼淚,後來再也抑制不住,豆大的眼淚噗嗤噗嗤地往下掉。
腦海中與洛長川一起度過的回憶如電影般閃現,這段時間裡刻意去遺忘的前塵往事,因為無意間的提起而捲土重來,變本加厲地盤旋在她的腦海中。
她越是忍著不想發出聲音,就越是感到難以自持的悲傷,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到最後甚至打起了哭嗝。
耶夢加得看著魏染低著頭不願被他看見流淚的模樣,怔愣了許久。
他不懂這些情感,雖然知道這是該傷心的事,卻無法感同身受。當然,身為龍,他原本也不必明白。
可是眼下看著魏染極力抑制自己流淚的樣子,他心中湧起了微妙的感覺,讓他也覺得不太好受。
像被細密的針輕輕地扎了一下,不算很疼,卻無法忽略。
他想了又想,仍舊不明白自己這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來自何處,最後只將手輕輕放在魏染的頭上,極盡所能輕輕地揉了揉。
“……主君,不要難過。”他說。
不必再為那個人悲傷,從今往後,我會代替他留在你身邊。
魏染的頭髮很軟,摸在手中毛茸茸的。她抬起頭來看他的眼中似有受寵若驚,大概是沒想明白耶夢加得怎麼會這樣主動溫柔地安慰她。
耶夢加得一直像機器人多過像個人的。
但眼下,他從前冰冷的血眸中卻努力泛起淺淺的笑,對她說:“臣會一直在主君的身邊。”
魏染說不震驚是假的。
她沒想到耶夢加得居然這麼努力地安慰她——這幾日的相處里,她能夠感覺到,耶夢加得不太擅長表露自己的情感。
他對待感情似乎很遲鈍,萬幸的是,她好像能夠明白他有些笨拙的舉動背後都意味著什麼。
“……嗯,我知道。”
低落的情緒總算散開了些,魏染掛著淚的眸角彎彎,笑著回應他:“其實我本來不想哭的,但是……”
“臣知道的,主君。”耶夢加得撒了謊。
他不懂主君的感傷,他只想知道,那個讓魏染這麼懷念的人究竟是誰:“把事情都說出來會好受些吧?”
在耶夢加得的鼓勵中,魏染遲疑片刻,回憶起自己前世的故事。
“阿川哥哥的全名叫做洛長川,曾經和我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我們在幼兒園——大概四五歲的時候認識了對方,直到大學——也就是二十二歲我死之前,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魏染的神情中透出淡淡的懷念,“我們家住得很近,不論上學和放學都在一起,就這樣一直過了快要二十年。”
“對於人類來說,二十年已經足夠一個人從小到大,從大到老。更不必說,這二十年裡我們還共同經歷了一些算不上幸運的事情。”
大學過半那年,魏染在歡快的社團活動時接到了父母車禍的噩耗。
雙親的驟然離世讓沒經歷過風雨的她一蹶不振,確診抑鬱后,連學業也荒廢了。
精神支柱與經濟支柱同時崩塌,在那段最艱難的時光里,是洛長川扛起了家中所有的重擔,一邊引導她走出陰霾,一邊努力湊齊兩個人讀書生活要用的錢。
等到魏染終於擺脫痛苦,重新回到校園后,她再回頭看去,才發現原來洛長川也是在滿身泥濘中向她伸出拯救的手。
魏染的父母對他恩重如山,他又何嘗不像再度失去了雙親。
但洛長川從未對她透露過半分難處。
“為了生活,我們白天上課,傍晚打工,度過了艱難的大學生涯。而當我們苦盡甘來,以為即將迎來美好人生的那一天,我卻因為意外,也死在了車禍中。”
“當時我痛得連呼吸都忘記了,但是在那樣的時刻,腦海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不是‘我要死了’,而是‘如果我死了洛長川一個人該怎麼辦’。”魏染擦掉自己的眼淚,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開心點,“但是幸好,死掉的是我而不是他。我還是希望他能活下去,因為只有活著才會有希望。”
耶夢加得在不自覺中已握緊了拳。
這是一個從頭到尾他都不太理解的故事,但卻讓他有了難以忍受的窒息感。
他剛剛險些脫口而出一句‘忘了他吧’,好在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龍的佔有本能差點害慘了他。
這樣一個人,成了她的喉頭刺,心頭血,怎麼可能是說忘就能忘掉的。
甚至很有可能,隨著時光的推移,她的想念會越來越深、越來越深,直到成為不可破的執念。
耶夢加得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他絕不願意看見的場面。
主君對那個人超乎尋常的看重,她提起他時旁人難以介入的神情和氛圍,無一不讓他感到不快。
但他掩藏起了自己的心情,只是平靜沉著地回答她:“他一定是很好的人。但是往事不可追,主君,臣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也會和主君有很多個二十年。他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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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將至,魏染和心情複雜的耶夢加得從書房回到房間里,照例‘補了魔’,然後各自睡覺。
或許是明日就要為伯爵與希芙出殯的緣故,這晚魏染睡得並不好。
迷迷糊糊間,她總感覺缺氧得厲害,好似有什麼人扼住了她的咽喉,叫她喘不上氣。
她在睡夢中掙扎了一會兒,發覺這種窒息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發嚴重,終於猛地從半夢半醒間睜開了眼。
她感覺到自己的眼角有生理淚水滑落。脖頸處傳來清晰的痛楚和窒息感。
隔著朦朧的淚光,她看見有人正坐在她的床邊,一隻手死死地扣著她的脖子。
“……唔……”
魏染劇烈地掙紮起來,只是下一個瞬間,冰冷的寒芒蓋在了她的唇上,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別叫,不然你命喪當場。”
借著匕首反射的月光,魏染終於看清了昏暗房間中那人的臉。
她大驚,不知道為什麼拉斐爾會深夜闖進她的房間中,甚至要對她痛下殺手。
難道他已經知曉了伯爵的死,想要將堂姐也殺害,奪取權力……?
然而拉斐爾所說的話不僅立刻推翻了她的猜測,更讓她心下大駭。
少年看著她,漂亮的紫寶石眼睛中閃爍著和寶石一樣毫無溫度的光。
“‘希芙·路伊維斯’,我是該這樣稱呼你,還是該管你叫……‘佔據了別人身體的孤魂野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