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原本虛著的趙新萍突然來精神了:“對,我現在就是要回家!謝謝小陳同學和邵老師,讓你們費心了!”
趙新萍的隨身布包挽在臂彎,瞪了記成欣然,打頭往外走。
陳勉手插兜,長腿邁出幾步,回頭看還釘在原地的成欣然。“走啊。”
走哪裡,黃泉路嗎?
成欣然在心裡把所有知道的神仙菩薩全都告饒了個遍。她閉閉眼,口齒髮干,渾身冷熱交替。最痛苦的事情不是謊言被揭穿,而是即將被揭穿的煎熬。
成欣然磨磨蹭蹭跟在陳勉和趙新萍身後,一路上思維亂竄,自己站在針尖兒上,橫豎左右都會掛。
往校門口走的這幾步路,她已經思量好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陳勉發現她一直在撒謊,隱瞞自己的家庭,對她失望至極,對她口誅筆伐,然後將她狠狠甩掉。
哎,甩掉就甩掉,是她自己活該。
毀滅吧,成欣然絕望地想。
陳勉招手上了輛計程車,他坐在副駕。
司機問:“去哪兒?”
趙新萍搶答:“鐵總大院底商的路口那。”
嗯?
陳勉沒聽懂,習慣性問:“不是南門巷子了?”
這回輪到成欣然聽不懂了,她反問:“你怎麼知道是南門巷子?”
陳勉猛地回頭看成欣然,成欣然也在看他,兩個人的表情都帶著難以置信。
司機又問:“到底去哪兒?”
陳勉還在問成欣然:“真不是南門巷子?”
趙新萍強調:“去鐵總啊!”
計程車行駛的過程中,成欣然一直支著胳膊看窗外。從陳勉那個角度看,她只露出小半張臉,嘴巴抿成一條線。陳勉也氣,不僅氣還滿肚子不理解,但當著她媽媽的面,他做不出和成欣然當面對質的事兒,只能憋氣地轉過頭。
一路無話,連趙新萍都感覺到氣氛的古怪,後半程眼神一直前後打量。
到地方了,母女倆下車,陳勉並沒有下車,按下車窗她們告別:“阿姨,我還得回學校,您到家好好休息。”
“好,辛苦你了小陳同學。”趙新萍很親切。
“應該的。”
陳勉透過後視鏡看成欣然。背對著他,跟著她媽媽進了一家按摩店。按摩店是底商,雕磚的門臉,連招牌都比之前那個破破爛爛的看著順眼得多。
看來是真的搬家了。
陳勉很少會從爸媽之外的人那裡獲取到委屈這種情緒,但現在他認為他是有一些委屈。
今天邵老師找到他讓他去善後時,陳勉是抱著乾脆說開的心態去的。他和成欣然已經談戀愛大半年了,也許是時候跨越過芥蒂,那麼這個暑假是很好的契機。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過等他在加拿大安頓好了,把成欣然接過去一起待一陣,她陪他一起訓練,一起吃飯,一起去聖母大教堂,那場景想想就很美妙。不過現在來看,他的一廂情願顯得挺可笑。
成欣然寧肯騙他,也不肯信他。
陳勉把airpods拽出來,塞進耳朵里,狂放的音樂聲震得耳膜酸疼。
成欣然和趙新萍回到店裡,趙新萍並不搭理她,臉還是蒼白裡帶著黃,回屋自己換上推拿的工作服,準備開門營業。身體是自己的,成欣然管不著。
她一句話不說,轉頭去了馮異家,敲開門,馮異這會兒不在家。店裡只有他的媽媽,成欣然問了好,鑽進他房裡看電影。
在這期間幾個同學給她發消息,問她媽媽怎麼樣了,好些了嗎?成欣然誰都不想理,把手機扔在一旁接著看電影。但糾結一下,又把手機拿回來。挺好的,沒事了,謝謝關心,這麼回復著。
晚餐她也不想吃,刷了三部電影,還在繼續刷,頭都疼了也不想停下來。
直到七點多天都黑透,她手機開始響,成欣然一看來電人,甩到一邊。結果手機一直孜孜不倦地響,一聲聲震動敲得她心堵得慌,接起來。
“喂?”成欣然聲音很冷淡,好像接了個什麼推銷電話一樣。
“你在哪?”
“我在家。”
“出來。”
幾分鐘后,成欣然出來了,但卻從是隔壁店出來的。
陳勉掃了眼招牌,摩托車汽修店。讓他想到之前總和成欣然粘在一塊的那個男生,心裡又給她記上一筆。
“有事嗎?”成欣然看了眼自家,趙新萍在門口落了牌,裡面有客人。
她朝著相反方向走去,陳勉跟在她身後。
陳勉臉很黑:“你為什麼從修摩托車那家出來?”
“我在那看電影。”成欣然雙手想插兜,但她突然發覺還穿著那身禮服裙,上衣沒兜。雙手擺前背後都不合適,只能交叉環抱在胸前,看上去氣勢凌厲些。
“有事嗎?”她又問了一遍。
陳勉看著她:“我明天要走了。”剛剛跟幾個同學聚餐,三言兩語的,都跟他道別。他才想到光顧著賭氣,跟她都還沒有好好道別過。
成欣然點頭:“好,一路平安。”嘴上說著一路平安,臉上好像與她無關。
成欣然太知道怎麼氣死他,陳勉被她這幅樣子激怒,語氣也重了:“你到底為什麼生氣?說清楚。”
問的是為什麼,其實想知道的是憑什麼。
“跟你有關嗎”
“我是你男朋友,你說和我有沒有關?”
“好,既然你是我男朋友,為什麼你明知道我住在南門巷子,你也知道我媽媽是開按摩店的,卻從來沒有提過?”
“因為你從一開始就說你住林奧嘉園,我也真的以為你住林奧嘉園!”
他為此苦惱過,甚至為此動搖過!他曾因為這件事情仔細衡量過他們之間的關係。但這些他更沒辦法說出口,這隻會更加激怒她。
這裡是一所財經大學的校門口,陳勉和成欣然站在一棵巨大的槐樹下面,被幾對耳鬢廝磨,即將因為假期分離情侶們包圍。而他們之間卻刀光劍影,針鋒相對。
成欣然感覺臉頰升溫,分不清是被氣的還是什麼。她深呼吸,讓自己語氣盡量緩和,總之比陳勉顯得更加從容就對了。
“所以你是怎麼知道我住那裡的?”
“我去醫院找我爸,路過南門巷子的時候,看到你了。後來又去查了家庭通訊簿。”
家庭通訊簿上面有她爸媽的情況,陳勉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
成欣然心底突然湧出委屈,像潮水一樣,一層層撲過來。指尖也抖著她緊緊拳頭,又鬆開。
她覺得屈辱又難堪,原來陳勉早就知道她是一個自卑又虛榮的女生。她討厭陳勉要裝作不知情,高高在上的俯視她。她也討厭明明一無所有,卻空有自尊心的自己。
多少次他們一起回家,她冒著嚴寒,頂著烈日,一個人從林奧嘉園一步步走回南門巷子,彷彿一個早就被看透的小丑。
想到這裡,成欣然眼眶發熱,眼前漸漸是霧蒙蒙一片。她使勁眨眼睛,景象重新變得清晰。
成欣然艱難開口:“如果不是今天邵老師讓你送我跟我媽回家,你打算演到什麼時候?”
陳勉沒說話,就那麼看著她。
她提高聲調,聲音有些顫抖:“陳勉,你耍我好玩嗎?”
“我耍你?”他實在氣不過她的態度:“成欣然,你冷靜一點,我為什麼要耍你?”
真他媽邪了門了,他成天忙得要死,哪有閑工夫耍自己女朋友,他他媽又不是變態。
“好,我冷靜。”
成欣然沉默,陳勉等著她繼續開口,兩個人之間就這麼相對無言。
她突然意識到,他們在一起,除了學習就是做愛,他其實並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她性格不軟也不萌,生氣起來脾氣比石頭還硬。成欣然明明正在氣頭上,但她卻認為自己很冷靜。並且反覆告訴自己,她只是喜歡他的光環,他身後那一串名頭,或許還喜歡他們藏而不漏的關係被同學們知曉的那個瞬間。
但實際上他們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她想,這樣的關係根本就是空中樓閣。
成欣然聽到不遠處掛鈴的響聲,知道趙新萍準備關店了。再停留下去也沒有意義,她總得回去。
“陳勉,我想結束。”她語氣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