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何時散去的,冷栩未曾在意。
因此忽略了前幾日曾見過的賀蘭曳投來的倉促一眼,更加沒注意到賀蘭堯在注意到賀蘭曳目光后那張耐人尋味的笑臉。
自是有人想留下來的,卻被許卻雲不動聲色地擋住了:“宋大人,陛下的車輦該行進了。”
“許大人說的是,那便請罷。”宋橫雨眼眉皆是揮之不去的煞氣,幾日不見倒是更顯沉鬱了幾分。
冷栩還久久回不了神,見到枯昭的感覺太古怪。
他沒有走向她她暼過的那雙冷玉般的雙手卻彷彿已然觸碰到她,冰冷的,不帶感情的。
她被硬生生拖拽著丟入了雲海之中,一身縹緲,靈台清明,只是神思卻混沌。
所有的聲色權欲彷彿在那一剎被抽乾淨了,只餘下茫然和自厭。
這一份自厭在她目光觸及那齋壇上冉冉飄散的香時化作一片頹然。
心裡說不上來的難受。
天色都沉下來了,也記不清在觀中呆立了多久,冷栩才僵硬地轉身,往外頭走去。
暗衛從未離去,她自然不需要沉翩跟隨在側。她不知道往哪兒走,她只是想一個人走走。
腳步那麼鈍,身體也好像越來越沉,冷栩出神地望著前方,無意識喃喃道:“枯昭?”
“主子,你這是怎麼了?”來人一臉擔憂,撐著一把陳舊的油紙傘大幅度地往她頭頂傾斜。
滴答。
雨聲落下。
冷栩定定看了他半晌,目光緩慢地往四下望。
喬松修竹都已被雨水浸得深沉濃郁,細密的雨順著花狀的斗拱滲落至堆迭的蝴蝶瓦,垂花門外依偎的夾竹桃被雨水壓低,撲簌簌地搖晃在陰濕的紅牆。
原來不知不覺已到柳宅了。
冷栩抬了抬手,精緻繁複的廣袖又沉又涼。
皇帝誕辰,今日她盛妝華服,曳地的裙裳浸在雨水中,在坑窪的青石路上墜下了長長的痕迹,拖慢了她的步調,足下的鳳頭絲履早已浸透了,環佩瓔珞,金環玉飾全都沉悶地壓著她。
“主子?”那人擔憂不已,“這樣大的雨,當心風寒。”
“葉摯。”冷栩疲倦地看向他,眼前的少年依舊目光清澈,身上還是往日的乾淨白袍,不知從何處來,衣衫上沾了些許金黃的桂子,離得近,穩得到那因雨水沖淡的清甜桂子香。
很好聞。冷栩深深吸了口氣,混雜著清冷雨水滋味的花香,很好聞。
而葉摯因傘向她傾斜,他半張面孔也被雨水沾濕,顯得更為清雋乾淨。
“無妨,進去罷。”此刻,她對著葉摯竟奇迹般的沒有厭煩和恐懼。
兩人共乘一傘太過逼仄,葉摯自然也不敢同她一起,自己立在傘外,傻傻地替她撐傘。
沿途有不少僕從見了兩人,規矩地朝冷栩行禮后,便暗暗將目光投向葉摯,意味不明。
冷栩回了院落的內室,吩咐了一句要水,也並不理會葉摯的去向,就自行坐在黃梨木椅上發怔。
葉摯也隨三兩僕從們安靜地打了水來,灌入巨大的木桶內,他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冷栩。
那位主子向來都是神采飛揚的模樣,今日為何這般失魂落魄,站在雨里的樣子看著好生落寞。
“主子,要奴婢服侍您沐浴嗎?”侍女小心地出聲詢問。
冷栩搖頭:“他留下便是了。”
侍女當即古怪地朝他投來一眼,葉摯驚訝地睜大眼睛,而後慢慢漲紅了臉,便聽侍女柔順地應是,從容地退下,順帶將門緊緊關上。
“主子……”他囁嚅道,眼前的女子卻恍若未聞,當他不存在似的,自顧自將衣衫一件件脫下。
砰的一聲,葉摯因劇烈地轉身不慎磕到桌角,半點也不敢亂看。
“主子,小人還是退下罷?”
沒有回應,很奇怪的沒有一點聲響。
葉摯捂著眼,直覺不對,艱難地轉身,從手指縫隙微微睜開眼看去。
冷栩已整個人沉入浴桶之內,任由溫熱的水流將她包裹,水流不斷沒入口鼻,她閉著眼享受這種窒息而安然的瞬間。
熱的,彷彿活著的感覺。
“主子!”葉摯當即不管不顧地邁入浴桶之內,也不顧什麼男女大防,把光裸的她從浴桶中抱出來。
他因焦急而眼帶憂色,臉卻紅得滴血,懷中的人觸手如一塊浸水的暖玉,叫人慌張。
葉摯倉促將人裹了,抱回金絲帳之內。
他去扯錦被,掩在冷栩身上,目光卻是不自然地望向金絲帳頂,將被角掖得嚴嚴實實,才出聲:“主子好好休息,小人告退。”
葉摯渾身也徹底濕透了,衣衫黏在身體上,極為不自在。
只是沒等他逃之夭夭,他的衣角被人用力地拽住。
葉摯僵硬地回頭,冷栩甚至未曾擁著錦被遮掩身體,而是徑直坐起,任由遮掩之物從她赤裸的身體滑落。
她說:“抱我。”
葉摯怔住,腦袋都空白了。
他下意識拒絕,磕巴得不像話:“不、不……小人怎敢——”
坐在金絲帳中的貴女並不在意他的回應,葉摯眼睜睜看著她抬起雪白的手臂,從發間拔下一隻金釵,隨意地扔在他懷中。
葉摯下意識地接住了那隻金光熠熠的鳳釵。
“抱我,這隻釵就歸你了。”想是看他愣神不已,她語氣平淡地補充,“這隻釵夠你還家裡的債了。”
這一剎那,葉摯懂了是什麼意思。
他是貧困人家的孩子,卻也聽聞外頭的風月之事,這樣的賞賜行事,像是把他當做了春風樓里賣弄風騷的面首。
聽聞那些男子便是供貴女們玩弄逗趣的。
葉摯愣愣地盯著這隻金釵,根本抬不起頭去瞧一眼冷栩了。
他好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扇了一耳光,被人輕賤了一般。
可他根本沒有勇氣去說一句:“我不是那種人。”
環佩叮噹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對認不得的珍珠寶石耳墜丟在他懷中,接著是絢麗的瓔珞、剔透的玉簪。
冷栩像是在卸首飾般地一件件地往他懷裡扔,聲音極輕地問:“夠不夠?”
葉摯臉徹底白了,再沒有一絲一毫血色。
他虛摟一件件首飾的姿態顯得可憐又狼狽,頭也低下去,一雙眼像是要紅了。
“夠了。”他聲音啞了似地回道。
“衣服脫了,過來抱我。”冷栩便不再動作,只留下這一句。
脫去那一身濕透白袍的動作被無限延緩,葉摯手都在抖。
明明冷栩的目光沒有任何意味,他卻好似被羞辱了一般,抿著唇,沉默地解去一件件衣衫。
直到脫得一絲不掛,露出年輕欣長的漂亮身體,他才小心翼翼地掀被上床,動物似的試探著環抱住了那矜貴的女子。
明明該厭惡她的霸道倨傲,可是便連貼近她都是自己先行無地自容。
冷栩伸出手臂緊緊摟住了他,整個身體都往他懷裡鑽,並沒有什麼旖旎的意思,倒更像是汲取人精氣的鬼魅一般。
“你很暖和。”她很快闔上了眼,唇幾乎貼在他赤裸的胸膛,語氣輕又緩,渾似夢囈。
葉摯僵硬得似根木頭,見對方只是安安靜靜抱著他睡覺,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她說的抱我便是字面意思。
他有些後知後覺的尷尬,為自己剎那間閃過的齷齪心思。
原是如此。葉摯目光下移,落在冷栩安靜蒼白的面容上。
本來主子就是那般心善的人,怎會這般折辱人,原是我想多了。
他抱著她暖熱的身體,終於開始思考。
今日主子好似是有些不對勁,是不是遇上了什麼難事,才有些想不開?
“你還喜歡佛寺嗎?”迷迷糊糊之間,葉摯聽見她這樣問,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認真地想了想:“小人不喜歡佛寺,除了主子修建的那座寺,小人還沒去過別的佛寺。”
冷栩聽了只將頭貼得更近,他胸腔里跳動的心臟如此鮮活。
他還活著,而我也還活著罷。
他的東西,已經是我的了罷?
這樣昏昏沉沉地想著,冷栩陷入了更深的夢境。
室內燈早已滅了,葉摯保持這樣僵硬的姿態半夜,被她哀切的聲音驚醒。
“好冷,好冷……”
她好似陷在了夢魘之中,手指緊緊地巴在他暖熱的肩頭。
葉摯聽了,伸出左手再去拉了一床被褥蓋在兩人身上,將她摟得更緊,一下一下地撫著她光裸的背脊,哄道:“不冷了,不冷了。”
半夢半醒之間,有人的嗓音溫柔真切,冷栩眼睛微微睜開,進入眼帘的是一雙微紅柔軟的唇。
看起來也很溫暖。
她便抬頭理所當然地親了上去。
葉摯眼眸猝然睜大。
(枯昭:一款短暫讓冷栩沒有世俗慾望的清心劑,不知道怎麼形容他。哈哈葉摯的主場來了,他的苦日子終於來咯,然後要開始分水嶺,無腦權鬥了嘿嘿,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