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華殿內噤若寒蟬,重重帳幔垂下,隱約可見裡頭模糊的人影。
冷栩不知許卻雲用了什麼法子,竟真的將她打扮成尋常宮人模樣塞了進來。
眼下溥星、賀蘭復等人俱不在,皇帝身前只有一位太醫。
冷栩藏穩了檀木托盤下的手帕,端著葯往太醫方向走,太醫院送葯的宮人皆是以紗覆面,她亦作如此打扮,規矩行禮喚道:“大人,葯端來了。”
頗有些年長的太醫回頭伸手端葯,一面吩咐:“下去罷。”
他低頭伸手的剎那,冷栩將手帕中的迷藥猛地向他灑去。
“啊——來人,有刺客!”葯碗哐當墜地,破碎聲招來周遭宮人與門外守衛注意,冷栩拽著太醫的脖子,狠狠把帕子往她口鼻一捂,隨即扔開,又從袖中摸出大把紙包朝宮人揮灑。
宮人與侍衛們下意識退後遮面掩鼻,有侍衛急匆匆跑出昆華殿:“關上殿門,封閉入口,快去通報給大人。”
冷栩慌亂地倒了碗茶,徑直掀開皇帝榻邊的帳幔,見到了昏迷不醒的皇帝,二話不說將取來的丹丸塞入皇帝口中,隨即將茶抵在皇帝唇邊,胡亂灌了下去。
一通動作下去,侍衛們也漸漸亮出兵器逼近了。
帳幔被風微微吹起,外頭刀光劍影隱隱綽,她坐在皇帝榻邊不敢往外走,單手扯下面紗,呵斥道:“大膽,本宮乃是歸穆帝姬,爾等怎敢以下犯上。”
侍衛們面面相覷,皆徘徊不前。
殿門被推開,有沉穩的腳步聲漸漸傳來,冷栩隱隱見到侍衛宮人們低頭行禮,那道低沉的嗓音帶著散漫的殺意:“抓住她。小小刺客,膽敢假冒帝姬,還不就地斬殺! ”
“是!”數名侍衛連聲應道,鋒利的刀刃正要挑開帳幔。
冷栩微微轉身,抓住皇帝的手,以備必要時將人推出去擋刀,口中厲聲喝道:“宋橫雨,你敢!”
她是有些怕的,手也輕輕發顫。
“還不退下,你們在朕的寢殿對帝姬做什麼?”昏迷不醒皇帝忽然出聲,原來他已然蘇醒,方才便握住了她的手。
“父皇……”冷栩眼中迅速蓄滿淚水,撲身上去抱著他肩頭啜泣。
“陛下醒了,臣方才一時情急,以為刺客冒充殿下,這才錯認了殿下,臣罪該萬死。”
皇帝拍了拍她的肩,冷栩便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小心翼翼地扶起皇帝。
見他起身掀開帳幔,外頭跪了一地,獨宋橫雨身上大紅的蟒服刺眼的很。
“宋卿,怎如此眼拙了?”皇帝猶帶病容,威嚴冷厲的目光釘在宋橫雨身上,“雖是救主心切,但終歸衝撞帝姬,罰三十鞭,月俸十月。”
“謝陛下。”
“都退下。”
“是。”
等到侍衛都退出寢殿,宮人們也悄悄收拾了地上的殘局,皇帝便再度躺會了床榻。
“父皇,還好嗎?”冷栩一臉擔憂。
“倒是你,嚇壞了罷。”皇帝拍了拍她的手,“你從何處尋的葯?”
“桂殿。”冷栩小聲說。
皇帝瞭然:“這幾日苦了你了。”
“兒臣不苦,唯一怕的便是失去父皇。”冷栩別開臉,像是極力制止聲線中的顫抖,又是一個恰好能讓皇帝瞧見她神情的姿態。
“父皇向來康健,為何會忽然病倒,兒臣一直疑心有歹人加害。”
“而那些人都攔著兒臣見父皇。”冷栩目光帶著些微恨意,“天底下竟有人阻止孩子去見她的家人,兒臣何其惶恐。”
“沒了父皇,兒臣原來無所依憑。”
皇帝久久不語。
“父皇從前說與賀蘭氏成婚是最適宜的。可這次父皇患病,賀蘭復也是擋在兒臣身前之人,駙馬的家人也壓根不把兒臣放在眼裡,那為何一定要賀蘭氏作駙馬。”
“擋在你身前的人數之不盡,之所以要賀蘭氏作駙馬,便是因為他成了你的駙馬,你身前便少了一個敵人。”
“歷朝的駙馬不可入朝為官,而後,他永遠都只是屈居於你之下的虛職。”
冷栩聽了卻疑惑問道:“為何一定要如此?”
“籠絡與打壓的手段,不外如是。”
“兒臣愚鈍,兒臣以為,既是天家,若他有不臣之心,何不誅他滿門,豈不是更高枕無憂嗎?”
皇帝極慢地轉了轉眼珠,目光探究地落在冷栩面孔上,但看她一臉疲倦,神色認真,又卸下疑惑,瞭然地笑斥一句:“孩子話。”
“哪有無緣無故便誅人滿門的,豈不是落下一個暴虐昏君的罵名,人言可畏啊。”
“即便能尋個由頭處置了他們,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兔死狐悲,死罪一出,難免煽動著朋黨放手一搏,屆時便頗有些棘手了。
“即便他作駙馬,兒臣的性子又能制住賀蘭氏嗎?”
冷栩喃喃道,她雙手握緊皇帝的左手,“兒臣才不畏人言,兒臣再不要人擋在身前,阻兒臣見父皇。”
“兒臣方才一路上都在想,兒臣此生沒能見到母后,卻不能只短短見了父皇數月,便和父皇不明不白地分別。”
“哪怕是死,兒臣也一定要見到父皇安好。”
“父皇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
她一字一句地說,成日以來的疲倦令她的語氣顯得平淡卻篤定。
皇帝隱有動容,面對著喬狀成尋常宮人模樣的冷栩,他不禁反握住她的手,反覆打量著她身上的宮人服制,莫名問了一句:“從前,你又是如何熬過來的啊。”
冷栩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兒臣無事。”
皇帝深深嘆息。
他的孩子,不僅從前淪為乞丐衣衫襤褸,如今到了宮中,竟還要喬裝成宮人模樣。
這孩子如此怯懦心軟,幾日不見,竟也被逼到了如此地步。
“父皇不會有事的,婚事暫且不提,你附耳過來。”皇帝慈愛地看著她,冷栩依言附耳過去,細細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