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廂房裡,點著濃重的香,冷栩立在床邊,看著失去意識的葉摯。
冷栩複雜地看了他許久,撩開了他的右手衣袖,他的手臂上也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的銀杏印記,五指滑稽地捏著她給的銀票。
西汀三十二年,阿栩凍死在了街頭,彼時她才雙十年華。
死去之時將近除夕,街上到處都冷冷清清,家家戶戶都閉戶關門,闔家團圓。
她死的時候穿著單衣,饑寒交迫,目光所及便是那華麗的宮殿。
燈火輝煌,似乎照亮半個皇城。
阿栩意識不清地瞧著那些光亮,心裡只想那些人又在吃些什麼呢?
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一個乞丐能想到的便也只是一頓飯而已。
不知為何,她重生了,回到了西汀三十年。
可阿栩還是一無所有,她徘徊了很久,夜深之時習慣性地看著遠處的宮門,心裡不知怎得生出一個瘋狂的想法。
頂替太子入宮。
距離真太子被尋回還有一年半,她有足夠的時間冒名頂替。
憑藉著前世聽聞的種種傳聞,她偽造了類似的胎記,設法衝撞宋橫雨,成功地邁入了宮門。
如今瞧來,這計劃已是天衣無縫,只有眼前這個人是唯一的威脅。
阿栩手上握著一把尖刀,緩慢地劃過了葉摯毫無防備的脖頸。
那麼嶄新而銳利的刀刃,只要稍稍一使力,便能見血。
平心而論,她與他無冤無仇,只可惜,她從來也不是個仁善的主,在街頭同其他乞丐為了搶一點吃食便能將人打得頭破血流,為了一個饅頭,就能將對方的手幾乎咬下一塊肉來,那股子兇狠勁兒硬生生叫他人不敢招惹,成日里灰頭土臉混在乞丐堆里,竟也無人發覺她是個姑娘。
冷栩是想殺了他的,望著那張清雋的面容,思來想去,卻又把刀從葉摯脖頸上移開了。
她握住了葉摯的右手,竭力穩住手去割開他的皮膚。
冷栩沒殺過人,再怎麼心思毒辣,親手做這種事的時候,心裡卻是有幾分畏懼的。
這種事若是叫別人做,她也許眼睛也不會眨,可偏偏葉摯身上的印記不能叫人看了去,也不能讓人發覺她尋來此人的目的。
她不得不自己動手。
在破廟裡拿著燒紅的繡花針對著自己手臂一點點刺下銀杏印記時,冷栩的手也未曾抖。
現下,親手割開他人皮肉的感覺還是令她微微顫抖,她握著葉摯的手臂,能感受到那份瘮人的溫熱。
只是她還是果斷的,已然划傷了葉摯的手臂,在銀杏印記上破開一刀,狹長的傷口橫亘在皮肉之上。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冷栩竟已滿手是汗,她有些古怪地瞧了瞧自己握著刀的手,扯起嘴角笑了笑,丟開了刀。
罷了,看來是在宮內養久了,成日里聽許卻雲講些仁義道德,竟成了個紙老虎,連這種小事都下不了手。
她握著葉摯的手臂反反覆復地看,而後喚侍從要了些東西來。
夜深之時,冷栩才滿臉疲倦地離開那間廂房,吩咐侍從道:“好生看著,他可是我的新寵。”
“是,主子。”
隔日清晨,葉摯被疼醒了,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屋子,屋頂不是養父家那樣石砌草堆的簡陋,而是一看便出自富貴人家的精美木雕。
葉摯下意識就去找自己的賣身錢,低頭一看,那兩張銀票還被他死死捏在手中,有些皺巴巴的。
他身上的衣裳已經換了,是一身質地柔軟的嶄新白衫,葉摯將銀票展開小心地揣進懷裡,又不自在地摸摸這衣裳料子,手肘一彎時,密密麻麻的痛楚驟然襲來。
葉摯撩開衣袖一瞧,手上竟嚴嚴實實地包紮著。他遲疑地解開,眼看手臂上的胎記已然模糊了,現下那處刺著一枚暗紅的牡丹,仔細瞧來,卻又隱隱約約有個蜿蜒的字,他辨不出來,只覺得這刺青在他蒼白的手臂上顯得不倫不類。
哪有男子身上被刺牡丹的?葉摯嘆了口氣。
藥味和血腥氣直衝入鼻,葉摯空蕩蕩的胃裡什麼也沒有,忍不住扶著床乾嘔兩聲。
門便在彼時打開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了進來,隔得老遠朝葉摯扔了一塊令牌,公事公辦道:“醒了?醒了就跟著我去記名。”
“你以後待在主子院中,先從洒掃做起。”
“是。”
葉摯還記得自己是兩百兩高價賣給人家作仆的,立刻下了床,快步走到管事身前應了聲是,隨即一邊潦草地將紗布重新包在手上,試探著問:“管事,我這手是?”
管事輕蔑地睇他一眼,不耐煩道:“你既賣身作仆,自然要守這府上的規矩,留個印記,有個烙印,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明白了。”葉摯勉強地笑了笑,想來這便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僕從奴隸不都是如此,要被刻字刺青?
“隨我來罷。”
葉摯順從應了,盡量自然地放下手,跟著管家走了。
一院之隔,冷栩此時正在沐浴更衣。
滿屋的淡淡水汽,她將手浸在微溫的水中,出神地看沒在水中的乾淨十指。
許卻雲教她書畫,沒曾想第一件得意的作品,便是葉摯手上的刺青。
刺青是漫長的,也許她更應該拿燒紅的鐵烙直接用黥刑,最後卻還是親自用銀針一針針地刻下了那枚牡丹與字。
在那染了血的皮肉上,耐心細緻地描繪著那枚牡丹,真正當作畫一幅畫。
當作一種另類的交換儀式。
她的身上刺下了代表帝姬的銀杏印記,那麼葉摯身上便留下屬於冷栩的印記罷。
從此,他所有的一切都屬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