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四年秋,光明頂上,細雪紛飛,山中小道屍橫遍野,明教與其他門派弟子死傷參半。
而明教光明頂十七台階前,一門之隔,前方是七大門派虎視眈眈,後方則是明教眾人相攜對立,雙方強弱一眼明辨。
除此之外,另一處隱秘雪頂上,正有看客背手旁觀。
“楊逍,我勸你們還是早些投降,免做無謂之爭!”華山派身為七大門派中的中庸者,率先開口。
被點名的男人臉色沉鬱,他強撐著站在眾人之前,雖然對那等輕蔑之語心有不滿,但是成昆造成的傷勢傷未痊癒,如今只能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
難道天要亡我明教?
他眼中漸漸泛上通紅,死死盯著遠處峨嵋一派,他還沒給曉芙報仇,還沒有殺了滅絕,還沒有看著不悔出嫁,還沒有重振明教,他不甘心!
“楊左使!”一旁一個精瘦的八字鬍男人捂著胸口站了起來:“我明教也不是什麼能讓人隨意出言詆毀的門派,讓我去會會他們!”
“算了吧韋蝠王!”五散人之一的布袋和尚開口阻止,臉上也沒有常日的笑,“咱們傷勢未愈,你要是強撐出去,可別怪我們幾個跟不上。”
“怎麼?偌大明教,沒人敢接我林霄子一劍嗎?”華山掌門見明教中人竊竊私語但是無人上前,語氣越發得意。
楊逍咬著牙就要上前,被一旁的妙齡少女攔下:“爹爹,你的內傷未愈!”那少女清顏明眸,生的嬌艷,彷彿一朵池中芙蕖,漂亮又任性,倔強又清艷。
“不悔,你聽爹的,到時候跟著你的韋叔叔下山。”楊逍不捨得捏了捏愛女的手心,沉重一嘆。
“楊左使,此人如此蔑視明教,讓老夫來教訓他如何?”
隨著這聲音一同響起的還有一道厲聲鷹鳴,隨之從左側林中走近一抹人影。
明教中人看見后都是驚喜:“白眉鷹王!”
來人正是姍姍來遲的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前些年出教后一手建立天鷹教的白眉鷹王殷天正。數日前他聽聞明教有難,雖然一直對外宣稱與明教無關係,但是如此危急存亡,還是毅然上了這光明頂。
只見他信步上前,長眉與鬚髮皆白,但是目光矍鑠腳步鏗然,十分灑拓,雖然年過花甲依舊龍馬精神,也不等楊逍思慮,直接走入中央虎視眈眈。
二人比武,先是互相微微頷首致意,接著便各自出招。
林霄子雖然是華山派的掌門,但是面對白眉鷹王還是稍遜一籌,況且華山派本來也沒打算為了剿滅明教拚命,所以順理成章的敗落下來。
下一個出場的則是武當。
白袍黑紗的宋遠橋緩步上前,執劍一揖。
殷天正雖然敗了林霄子,但是畢竟也是一派掌門的高手,此刻氣息波動:“不必了,你們武當派的禮,我可受不起。”說完轉頭看也不看宋遠橋一眼。
當著天下英雄的面,殷天正下了宋遠橋的面子,這無疑讓武當弟子義憤填膺,而宋遠橋倒是不急不緩:“前輩乃是武林元老,受在下一禮豈有不妥?”
殷天正冷笑一聲:“是么?當年我愛女在武當派被逼自盡,你們無人出頭也罷了,為何連我外孫也不知所蹤?怎麼?我女兒就這麼辱沒你們武當派的名聲嗎?”
“前輩之前多次來武當時晚輩就明確告知了,五弟之女正在求醫,別說您老了,就是師父他老人家也沒見過。”
“哈,真是好笑!我一個好好的女兒,一個好好的外孫,交給你們武當,一死一失,天下哪有這等事!”殷天正想起素來寵愛的女兒后,怒不可遏,直接拔劍,“不必多說!拔劍!”
宋遠橋也知道多說無益,只能執劍相對。
一個是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一個是武當七子,本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只是一個已經年邁,另一個正值壯年,一個剛打過林霄子,一個則是有備而來。
輸贏早在一開始便有了定論。
細雪落在白髮上,彷彿在感嘆英雄遲暮。
宋遠橋一向仁厚,他心有不忍移開目光,拱手讓禮:“承讓,殷前輩。”
殷天正冷笑一聲,不知是嘲笑自己的無力,還是感嘆人世造化,他拱手行禮后勉強退下:“楊左使,我還是老了啊。”
楊逍目露尊敬:“哪有,鷹王風姿不減當年,這等氣魄更是冠絕群才。”
話還未盡,就被不遠處的聲音打斷:“你們魔教惺惺作態,可貧尼等不下去,接下來是我峨嵋,明教迎戰者誰?”
滅絕師太!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楊逍來不及細想,不顧女兒和周圍弟子的阻攔,沉步走上前。
不悔咬著唇想攔,卻被人拉住,她也知道這種場合併非一個少女所能任意妄為,只能抽噎著落下淚來。
楊逍目光漸漸沉靜,他慢慢從光明頂十七步台階緩緩走下,握著劍柄的右手漸漸加重力道,當年是他自視過高,年少輕狂的青年遇見一生所愛,哪裡顧得上正邪兩派,何況他少年出名,從來沒把什麼規矩放在眼裡,只一味覺得只要自己喜歡,只要她喜歡,那就算有婚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春風一度,良宵一瞬,短暫如朝露,佳人難再尋,自此南北相隔。
他也怨過紀曉芙狠心,一個字都沒留,就這麼乾脆利落的消失了;他也恨過所謂的正邪不兩立,江湖人口中的規矩道義就是真正的善惡嗎?
可誰知,他的摯愛,他以為即便歲歲不見也能各自安好的少女,早就在滅絕手下香消玉殞。
那樣一個外柔內剛的女子,背棄了門派與家族,獨身撫養一個女兒,每每想到這些,他就悲痛不已。
自那日起他便立誓,此生就是死,也要拉上這個老尼姑一起!為曉芙報仇!
眾人寂靜,看著那位明教有名的楊左使強撐著走上前,在場大部分人都能看出他身上帶著未愈內傷,步伐雖然堅定,但是內力虛浮確實掩飾不了的。
如此狀態,面對滅絕師太,又加上有著舊日恩怨,怕是凶多吉少,有人嗟嘆,有人幸災樂禍。
“阿彌陀佛。”少林主持低聲念了句,低頭划著手中佛珠。
“且慢!”
一道清越之聲彷彿踏雪飛鴻,隔著層層白霧,從天而降般清晰傳到每個人耳中。
誰?
無論是七大門派還是明教子弟,甚至是雪山上的看客,對這突然出現的聲音都傾以關注。
一直對戰場漠不關心的少年神僧,與向來臉上帶著不變笑意的銀劍少俠,都各自微微動容,抬眼看去。
緩緩從細雪中走出兩道身影,左邊那位少女皎兮照兮,身姿筆挺如春枝,氣質靈澈如秋月,一身白衣樸素無華,愈發襯出周身凌透,叄尺清寒;而她身邊則是一個衣著灰撲撲的絕色少年,年紀尚小,樣貌欒秀,雖是傾城的樣貌卻甘心在少女身側作配。
楊逍等人愣了下,才想起來那少女就是在議事廳中協助眾人揭露成昆的人,對她出現在此地有些疑惑。
而滅絕自然也認了出來,她冷笑:“陳嬌嬌,你還沒死?”
“不但沒死,還要斗膽繼續請師太賜教。”少女笑眯眯道,故意說道。
“好,那就讓貧尼看看,你又有幾條命。”
“小女俠!不可!”楊逍氣急,立刻捂著胸口強撐,“這是我明教之事,小女俠你還是獨善其身吧。”
“我曾受先教主陽頂天前輩之恩,今日為他老人家守下光明頂,也算是聊表心意。”無跡勉強找了個借口,“若楊左使實在不放心,可以借一把佩劍給晚輩。”
楊逍還要再說,卻被一旁的殷天正攬過話頭:“小丫頭膽識不錯,老夫這把鷹天劍暫且借你!”
無跡伸手一把接住長劍,回頭看了眼目露讚賞的殷天正,初見外祖父的心緒太過動蕩,她按捺住心頭的翻湧,莊重一禮。
楊逍見狀,知道勸說無望,猶豫了下,在看見女兒淚流滿面后還是無奈嘆了口氣退回原位。
無跡這才收回目光,讓身側少年也站過去,小昭乖巧點頭,只是忍不住目露擔憂:“小姐小心。”
光明頂前,七大門派林立正色,明教子弟目露擔憂,滿座目光都凝在中間十丈空地處。
但見雪色紛飛,那極年輕的神秘少女朝著滅絕師太一揖:“師太,在下準備好了。”
滅絕早就知道她不是什麼普通人,也不跟她客氣,當下就是一劍,刁鑽至極的角度,無跡仰腰避過,伸手從斜側刺去,二人對招,劍法凌厲,內功深厚。
楊逍眯著眼:“這小女俠的武藝,怎麼......”
“怎麼了?”殷天正只覺得這女娃長得很合自己眼緣,行事作風也乾脆利落,武藝更是高強,十分欣賞。
“似乎有些乾坤大挪移的路數,也許是我看錯了罷......”楊逍皺眉暗想,這少女之前提到陽教主,難不成真的和陽教主有什麼淵源?
戰場上,二人正打的正酣,峨嵋的劍法向來靈巧險峻,凌厲中不失飄颻,是向來武林正統所稱讚的優美秀銳;而少女的路數卻看不明白,腳步輕快,身形影動,本該弱質纖纖的少女內力卻出奇的深厚,招式不算多麼精巧但又十分穩妥,二人一時間難分高下。
雪沫被二人內功運起,碎雪四散激蕩之時,滅絕抓住機會,飛起就是一劍,朝著少女劈去。
無跡等的就是此刻,她將劍一橫,抵住滅絕攻勢,然後趁著她滯空時的身形停頓,反手運力,直接用內力傾注反手一掌就拍了上去。
剎那間,二人周遭凝聚的雪花飛濺。
在場所有人無一不瞠目結舌。
赫赫有名的峨嵋派掌門人滅絕師太,居然被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小丫頭片子給擊倒在地!
峨嵋弟子紛紛跑上去扶,卻被滅絕一把揮開。
她咬著牙:“好哇,真是‘士別叄日當刮目相待’。”
無跡勾了勾唇,輕薄雪花落在她的發間,端的是清冷無雙:“師太謬讚。”她承認剛剛耍了點小心思,為了速戰速決設了個圈子,但是也只能說滅絕太輕看自己了,否則怎麼會中計。
峨嵋弟子有人不滿她過於清傲的態度,剛要提劍卻一一被滅絕攔下,這位赫赫有名的峨嵋掌門拂去衣上雪花,臉色雖然難看至極,但是卻也承認:“滅絕——
“認輸。”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