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眾人散去，監寺空智在空念耳邊說了句什麼，二人便緩緩起身。
無跡想要走近去問一問他，想同他說一句話，卻在三步遠外就被空智攔下。
這位少林監寺臉色不善的擋在少女面前，情緒過於紛雜，又憤怒卻也有感激，但更多的還是厭惡，他覺得自己靈珠轉世的師弟，就是被眼前的明教妖女引誘了，才做出這番叛佛之舉。
於是冷冷：“施主，佛門之地，還望自重！”
少女僵住，她看著空念臉上神色，心有百結，有口難開。
空念則是溫和一笑，如沐春風，他望著她，二人之間隔著三丈之距。
“江湖浩渺，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
“貧僧在此，先賀施主新婚之喜。”
話音落後，他便與空智二人一同離去，衣擺上綉著的八寶法相蓮也隨之在空中輕揚一閃，消失在餘光之中。
無跡沒有動作，她直直的望著剛剛他所站的地方，沒有回頭。
他說江湖一別，他說賀她新婚，他說......貧僧。
他從不對她說貧僧！
他在她面前，從未開口自稱貧僧！也從未在她面前口宣佛號！
無跡忽地心如刀絞，往日忽略的事宜，突然在這一刻恍然清晰。
之前，他對她一直都有慾念，所以不稱貧僧。
經此一事......是放下了嗎？是徹悟了嗎？
少女忽然又想到剛剛他那一眼，慈悲如明鏡，往日他眼底雖然光華流轉，悲憫眾生，但每當那雙眼看向自己時，始終有著一抹晦澀眷愛。
而剛剛那目光，沒有絲毫晦暗不明，清澈如靈台菩提。
無跡慌亂又怔然的移開目光，她有些不解，明明在渡口邊告誡自己放下，為何今日又會有這般痛楚？
她伸手捂了捂心口，那處的痛意綿綿，比刀劍切膚更無法斷絕。
“施主。”
無跡茫然抬頭，是空聞方丈，他臉上也是無邊苦色，還有些許歉疚。
“多謝施主出手相救。”他雙手合十，道謝。
無跡想了想，他是為成昆之事道謝，於是搖搖頭：“方丈客氣了。”
空聞頓了頓，“阿彌陀佛”了一聲，嘆息。
剛剛事出后，三位渡字輩的大師與半數以上的少林弟子都對她心生不滿，如今這位少林方丈倒是沒有不虞之色。
“方丈，您不覺得是我的錯嗎？”
空聞頓了下：“施主可相信因果輪迴？”
無跡皺眉，不解他為何突然這樣說。
“謝遜與成昆之間種種恩怨，便是因果輪迴：成昆意圖借謝遜之手擾亂武林，可最後也是敗於謝遜之手；謝遜一身武藝習於成昆，今日師徒決鬥內功喪盡。”空聞雙手合十，“這便是因果輪迴。”
“施主也是。”空聞抬起那雙蒼老混沌的眼眸，看著面前的少女，“數十年前少林逼上武當，張五俠夫婦自刎而亡，施主痛失雙親；如今我少林最得意弟子因為施主逐出本寺，亦是因果輪迴。”
“緣生緣滅，皆逃不過因果二字。”
“錯的是老衲。”他苦笑一聲，“老衲強人所難，明知他對施主你心存執念，偏要他斷絕情愛，逼他繼任方丈，本以為他會顧全大局。”
無跡沉默的抬眼望去。
“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方丈是如何知曉的？”二人在眾人面前無甚交集，難道是萬安寺？
空聞“阿彌陀佛”了一聲：“半年前，空念師弟自請辭去晨課禪師之位，他潛心向佛，事出突然必當有異；數日前又向老衲請辭，老衲不準，他便坦言自己犯下例律三戒，當時正逢少林內亂，老衲有心無力，便與他約定此事之後再說。”
原來不是心血來潮？
無跡咬了咬唇。
“今日見他一心為了少林挺身而出，便出此下策，辭去方丈之位，盼他念在門派之情繼位，哪知他寧願受眾人非議也......”
“罷了，眾生萬相。”空聞嘆息一聲，“施主既有婚約，也不必自苦。一切都是空念心存執念，他自小長於少林，遠離塵世，如今出寺苦修，並非沒有回身之時。”
“歷經眾生，方可成佛。”空聞方丈又宣了聲佛號，轉身離去。
無跡聽著他說的話，指尖輕輕顫抖了下。
連最了解空念的少林方丈都覺得，是他心存執念，傾心於早有婚約的自己。
有人來報說禪房之中的謝遜已經醒了，於是明教中人連忙趕去。
只見謝遜掙扎著下床，在少林大雄寶殿之前端正下跪，而後由方丈空聞親手剃度，被從不收徒的渡厄長老收為弟子，自此，江湖中人人喊打的金毛獅王謝遜終於不復存在！
等到此事真正落下帷幕，無跡與義父話別後，隨著明教眾人離殿時，在路上恰逢一個圓頭的和尚，她停下腳步，回頭喊了聲：“慧靈？”
那小和尚也停了下來，看了她一眼，有怨氣也有委屈，癟著嘴似乎並不想同她搭話。
無跡猶豫了片刻，走過去：“空念師父怎麼樣了？”
慧靈咬著唇，一雙明亮的眼底有些淚光，他怨懟的看著少女：“已經下山了！”
“他去哪了？”下山？這麼快？剛剛不是還跟著空智嗎？
“不知道！”慧靈抽噎了聲，“師叔祖......他說，前路茫茫，隨遇而安。”
無跡神色僵了下，而後立刻想也不想的就要飛身而去，但剛出兩步就被楊逍攔住：“教主冷靜。”
“讓開！”無跡難得疾言厲色。
楊逍立刻在她面前跪下：“教主三思而行！空念乃是少林神僧，被逐出寺前特意將教主撇清，就是為了不令明教與少林二方生出嫌隙，若是教主此番按捺不住，對二派不利！”空念雖說是被逐出少林，可名義是戴罪苦修，若是離寺后與少女糾纏，只會令少林顏面掃地。
所以即使他如今並非少林弟子，卻也不得罔顧世俗，與她相戀。
“是啊，教主！”范遙一向離經叛道，但是此刻也開口勸說，“雖然我等並不介意，但空念大師一番心血，若被辜負屬實委屈。”
鐵冠道人也開口勸誡：“我教與崑崙掌門尚有婚約，若是教主衝動，崑崙那邊難免誤解。”
無跡頹然收勢。
是啊，明教、崑崙、少林、群豪，這些都要顧忌，那空念呢？他便可以肆意辜負了嗎？
“你們回去吧，我還有事。”
眾人面面相覷，看著那位天縱奇才的少女此刻彷彿褪去萬千色彩，比那少林三僧還要枯萎不堪，背影落寞的消失在少室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