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轉向福爾摩斯,坦白道:“我沒看出什麼來。不如你告訴我你在我身上看出了什麼。”
“……你和郝德森太太是一樣的。從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的痕迹,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福爾摩斯平靜地說,“這是非常罕見的事情。各行各業都會在身體和行為上留下端倪,通過皮膚上的老繭、疤痕或者晒傷,衣服和鞋底沾染的灰塵泥土以及不同部位的磨損程度,都可以推斷出人物的性情、工作、身份和近期的居住地,而你和郝德森太太,我只能說,你們就像不存在於世界上的假人一樣。”
“你和赫德森太太唯一的區別是,赫德森太太的異常比你更加突兀。”福爾摩斯補充道。
康斯坦丁整整領口,把領帶扯鬆了些。他饒有興緻地問:“我身上什麼也沒有嗎?雖然我確實沒有傷痕和繭子之類的東西。”可他也沒想到身上連灰塵和泥土都不染。
他胸口的槍傷和手背上的血痕已經消失了。就像從未存在過似的,連癒合的白痕都沒有一丁點,康斯坦丁敢說就算讓現代儀器來進行檢測,也只能得出他從未受過傷的答案。
據說人類的細胞最多只能分裂癒合數十次,次數到了,人也就到了死期。受傷往往會提前這種分裂和癒合,變相的也是一種加速死亡的過程——康斯坦丁把這個道理也講給福爾摩斯聽。
福爾摩斯聽得津津有味,連華生醫生都表現出強烈的興趣。福爾摩斯聽過就算,華生醫生還問了:
“您是從哪裡聽說這種理論的呢,康斯坦丁先生?聽起來實在是太有趣了!而且似乎也很有道理,儘管我自己說不出所以然來,可萬事萬物之間的聯繫,彷彿確實是遵循了類似的規律。我讀書時有幾位教授似乎就是研究這項理論的,可惜我對學術的興趣不大,才沒有進一步了解。也許我能為你引薦那幾位教授?”
這可把康斯坦丁嚇了一跳。他趕緊搖頭:“不了不了,我也是偶然地聽人說過一嘴,拿來充作閑聊的談資而已。”
華生醫生還未死心:“那麼,您是從誰那裡聽說的?也許我能寫信給教授,介紹他們認識。”
“……他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華生先生。”康斯坦丁說。
華生醫生微微嘆息,卻也沒沒有揪著這件事不放。一直默默旁聽的福爾摩斯冷不丁開口了:“那麼,請恕我直接問了,康斯坦丁,你是在多少年後聽說的這一理論?”
康斯坦丁看了一眼華生,但華生的表情並不驚訝,見康斯坦丁看過去,還主動熱情地代為解釋:“郝德森太太交友廣泛,她曾經為我們講述過一種理論,說時間和空間本為一體,由此,她和福爾摩斯交談時經常會用時間來代指距離的遠近——我想福爾摩斯是認為你也和郝德森太太有同種習慣吧。”
好傢夥,康斯坦丁想,他還給你們講相對論?!
亞度尼斯居然還用相對論把事情給圓上了!
“你們能聽懂他們講的理論?”康斯坦丁問,主要是在問華生。他對福爾摩斯能否理解倒是不報懷疑,就算福爾摩斯真的不能理解,既然是亞度尼斯講出來的,想必福爾摩斯也肯定是……銘刻入腦般地理解了。
“福爾摩斯應當是聽懂了,但那些內容對我就太高深了些,不瞞你說,康斯坦丁先生,”華生笑著搖頭,“我最多只能理解時間和空間是一回事,但具體的原因和理論,那就太高深了!”
康斯坦丁看了華生幾秒。
他明白了。華生就是那種堅毅機敏,魯鈍得恰到好處的人。他對莫測的神鬼之說保持敬意,敬而遠之。對那些奇詭到近乎魔法的科學理論,他既不能理解,也不會排斥。
真是個妙人啊,他感慨地想,怎麼就被福爾摩斯遇上了?
人們往往會說華生配不上福爾摩斯,殊不知,這等程度的智慧與靈感完全是天賦,那是生來就有的東西。
而華生所具有的心胸和堅毅,他的開闊和意志,那才是後天學習和歷練得到的。相比起天賦,這才是一個人最寶貴的特質啊。
他不由地又說了一遍和華生說過的話:“福爾摩斯有你作為他的朋友,那是他的幸運。”
福爾摩斯抬起頭,專註地看了康斯坦丁一眼。
“為什麼要分開算呢。”沒等華生開口福爾摩斯便說,“就算作我和華生共同的幸運吧。”
華生一怔,而後笑開了。
康斯坦丁被這話酸得皺起了臉。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來221b,別的事都不重要,主要是來當電燈泡的!
這倆肯定已經搞上了,唯一的問題是,他們究竟搞了個葷的,還是搞了個素的?要是素的,那多沒意思!
說起葷的,唉,還真有些想亞度尼斯。
不知道下回學什麼詭異的菜品做法,穿什麼稀奇古怪的服裝。
一頓飯,三個人吃得各懷心思。華生更是在康斯坦丁的視線中渾身不自在,他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決定不要問康斯坦丁到底在看什麼。
主要是福爾摩斯給他遞了幾回眼色,還給他做了個口型。
那個詞叫華生心驚肉跳,唯恐被康斯坦丁看出他和福爾摩斯也是……儘管他們並無真正越軌的舉動,但他們也確實是……
“不要把我放在心上。”康斯坦丁幽幽地說,“兩百年後,華生醫生的著作會被翻譯成數十種語言,流傳於整個世界,被搬上舞台上百次,成為一個國家的標誌和一種文學的符號。你們的關係——恕我直言,無論你們是什麼關係,都會被看做真愛。靈魂伴侶,那就是你們的名字被擺在一起時人們所聯想的關係。”
他放下刀叉,忽而有些意興闌珊。
“你們很相配。”他說,“就像完美嵌合在一起的兩塊拼圖。”
“你和他也一樣。”福爾摩斯回敬道,“不難看出這點。”
這是怎麼看出——哦,他穿著亞度尼斯的西裝呢。但這衣服亞度尼斯自己穿也不太合身啊,怎麼就看出來的呢?
康斯坦丁思考著,沒問出口,福爾摩斯卻笑了一聲,告訴他:“你有祂的氣息和痕迹。”
……這事他有猜測,但從未正經地從高靈感的人那裡聽說過!
華生有些迷糊,他說:“康斯坦丁先生是用了,呃,另一位紳士的香水么?”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紅了臉頰,哪怕有鬍鬚遮擋都看得出來。
康斯坦丁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香水能有這種效果?我是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
他比了個中指,同時晃動手腕。
福爾摩斯和華生都吃不下了,豈止是吃不下,簡直快把剛才吃下去的東西給吐出來。福爾摩斯臉色發青,華生瞠目結舌,身為諮詢偵探和偵探助手,本該是看遍了人性陰暗面的,可這等虎狼之言……虎狼之行,他們是當真沒聽過更沒見過!
康斯坦丁快意地大笑,沒笑幾聲,便被倫敦的霧氣嗆得劇烈咳嗽發嘔起來。
第203章 第七種羞恥(6)
這頓飯,前半截賓主盡歡,後半截食不下咽,用虎頭蛇尾來形容都算是有所美化。但無論如何,它的作用是起到了:福爾摩斯、華生充分地理解了這位新鄰居康斯坦丁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厚顏無恥的下流痞子。”福爾摩斯下了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