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著我的時候會感到恐懼,不是么?這是因為我和人類非常相似,卻又顯著地具有細微的非人特徵的緣故。那是人類在漫長鬥爭中形成的保護機制,你們可以非常精準地識別出人群中的‘異形’。”
瑪格麗塔轉過身,正面朝向皮耶羅,不再做出任何錶情,並且任由真正的自我朝著外部擴散,放棄操縱——
皮耶羅的表情變了。
他猛地倒退一步,幾近踉蹌。一種可怖的驚懼表情出現在他的面孔上,血液朝著他的雙足涌去,令他的面色青白得像一具放幹了血的屍體。
他的寒毛根根豎起,雞皮疙瘩清晰得活似從他皮膚底下鑽出無數只細小的蠕蟲。
瑪格麗塔見好就收,對他露出微笑:“瞧。就是那種感覺。”
“……你到底是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皮耶羅警惕地問。
“在你們的所有概念里,最接近我們的形容是神。”瑪格麗塔說,“作為單獨的個體,你可以相信我是非常無害的。至少我肯定不會一時興起就水淹全世界。”
皮耶羅的面頰微微抽搐起來,但不是憤怒或者震驚,而是……
“你居然也看我們的經典。”他低聲說。
瑪格麗塔對他點頭:“除了我,你們可以有別的神。多少都行,我不在乎。”
“……神也有年輕淘氣的和老成穩重的之分么。”皮耶羅無奈地說。
瑪格麗塔笑了。
“那其實不是性格導致的。也和年齡關係不大。這只是因為人類的認知有很大的缺陷,所以我們對外展示的自我會隨之進行調整。”
“我看這是你們的缺陷,不是我們的缺陷。”
“不,是人類的缺陷。讓我用一個故事向你說明好了,譬如說,某位流亡的王子期待著復國,他在流亡的途中遇上了一位忠誠而強大的騎士,這名騎士驍勇善戰,護衛著王子,在新的城邦建立了新的國度。然後騎士將成為國王的王子殺死了。”
“這是個權謀故事。”皮耶羅本能地說。
“不,騎士對王權毫無興趣。他也沒有別的目的,更不是對王子缺乏感情。他許諾為王子實現願望,他也確實做到了。”
皮耶羅想來想去,怎麼也想不明白騎士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他試探性地說:“是因為國王要迎娶符合身份的妻子,騎士不願意?”
“你果然是個開明的人,但不,不是。”瑪格麗塔揭曉了答案,“你習慣性地認為一個人只有一面,或者說,一個人必然會以一種主要的性格作為支撐。倘若沒有出現重大的人生轉折,傲慢的人不可能突然變得謙遜,怯懦的人不可能突然變得勇敢,愚蠢的人不可能突然變得聰慧——人類確實如此,但因為人類如此,你們的思想和觀念是為了適應在人群中生活而形成的,所以你們也無法超越這一邏輯去理解別的物種。”
“那不就是喜怒無常嗎!”皮耶羅叫出聲。
“人類之外的很多物種就是這樣的。而你們只能簡答粗暴地將之歸結為喜怒無常,心思莫測。實際上,他們的喜怒也有著固定的標準,現在,我們說回騎士本身,為什麼他會突然殺死國王呢?因為上一個許諾已經完成,他的權力、軍隊和財富是他的報酬。他打算帶著報酬離開,國王當然不會同意,由此,騎士為自己的自由而戰。”
皮耶羅仍舊感到十分荒誕:“可那是……可他應該一直留在君王身邊……”他忽然意識到了,“等等,他最初的許諾並不包括復國之後……但是,但是……沒有這樣的事情啊!不都是……這都是不必說出口,雙方就應當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啊!”
“看,”瑪格麗塔泰然自若地說,“人類的認知缺陷。總以為許多事都是彼此心照的,總以為一個人是不會突然改變的。”
“……”
“我對拉斐爾許下了一個諾言。”瑪格麗塔說。
皮耶羅心中一跳。他立刻開始想這個諾言里的缺陷在哪裡,但想來想去只有一個,那就是如果瑪格麗塔可以很簡單地殺掉拉斐爾,這樣一來,她肯定是陪伴拉斐爾直到他生命的盡頭了,可事情這麼想就太簡單了不是么?
“拉斐爾的生命並不長久,我也沒有打算讓他所剩不多的時間減少。”瑪格麗塔幽幽地說,“只是,當我把話說出口后,我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你看,倘若拉斐爾是個不值一文的小人物,那麼,他的生命自然是渺小的。”
皮耶羅試圖尋找瑪格麗塔抓住的那條邏輯,那條“事後殺死國王”所代表的思維模式,但他一無所獲。
“拉斐爾仍是個凡人。”他說。
“不朽的凡人。”瑪格麗塔說,“不死的凡人。”
“……”
信息一點一滴地被接受,又一點一滴地被理解,皮耶羅逐漸地明白了她到底是在說什麼。
拉斐爾當然是大師級的人物,但竟然能取得如此的成就嗎……後世究竟是怎麼看待他的,不朽,能夠獲得這樣的殊榮,難道千百年之後依然沒有人能挑戰他的高峰?
“他並不將生死看作生命,在他的眼裡,作品才是他的生命。”瑪格麗塔若有所思地說,“我終於明白他是怎麼完成的了。”
她對皮耶羅微笑。
“我猜我們很快就會需要一位神父來為我們主持。他一定會選你,皮耶羅。”瑪格麗塔說,“答應他。祝福他。保持這一秘密,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第192章 第六種羞恥(30)
康斯坦丁養精蓄銳了一段時間,決定跑路。
現在是沒幾個人知道他的存在了,要是放在早些時候,誰不知道他康斯坦丁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打之前計劃精密,打起來最擅陰人,打不過立馬跑路……這三招祭出來,哪怕是惡魔也要栽在他手上。
唉,如今他是比不得過去了。那混球也不知道到底是搞了什麼把戲,哪怕是地獄里最強大的幾個,也對他留不下什麼印象。他利用別人無法記憶自己這點倒是得了不少好處,可時間久了,也難免少了許多趣味。
別說,還真別說,被追殺得上天入地倉皇逃竄的時候,想起那些仇家就恨得牙痒痒,等到一個仇家都沒有了,居然還覺得挺無聊的。
康斯坦丁拎著他從不離身的手提箱在房子里亂逛,看到一扇門就推開進去看看。
這棟房子的構造其實還是有些規律的,大致上分了五個區塊。
一個是對外的,也就是普通人進來之後也能推開的門,進去之後也不會有什麼後遺症——頂多回家之後可能要生個幾天病,精神錯亂、疑神疑鬼幾天,和其他房間可能造成的後果比起來,簡直不能算是事。
一個是對特別一點的人群的,這裡的特別並不是說亞度尼斯跟他們有點什麼,而是針對人群本身。假如至尊法師、復聯的那些人找上門來,他們就能進入那些區域。
這個區域裡面還住了一些……人?死人?活人?半死不活的人?
有的眷屬也住在這裡面。康斯坦丁不小心闖進去過一次,被那油畫般美艷華麗、窮奢極侈的場面震了一下,又被裡頭那些肉團一般糾纏在一塊兒,肢體與肢體扭曲著混合在一起,黏膩的液體、結塊的血水、散發著咸鮮與腐爛氣味的……實在是難以描述的群體活動,震了第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