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欲則嬌(民國) - 你遲到了 (2/2)

“那倒是。”徐知秋哈哈一笑,鬆開了挽著她的手。盛嬌頤走了一半回頭沖她揮手,而後拐一個彎,從她視線徹底消失。徐知秋又眺幾眼,這才轉身跑回家,翻箱倒櫃尋找有關杭州的信息。
巷子的另一頭,女孩張望一圈,發現周圍無人後,掉頭跑入旁邊更小更窄的巷子。
小巷深處,白皮少年正靠牆等她,見到來人,看了看手錶,不冷不淡的說,“你遲到了。”
女孩慌忙道歉,“對不起,耽誤了些時間,還來得及嗎?”聲音有些不穩,不知是累的,還是怕的。
“嗯。”
白皮少年的回答解救了她,緊繃的眉眼緩出少許笑意。
“走吧。”
說罷,穆澤霖越過她便向外走,盛嬌頤緊緊跟上,兩人再無一句話。走出小巷,少年叫一輛黃包車,率先登上去,而後對著女孩伸出一隻手。
毫無血色的手,白得扎人眼。盛嬌頤心臟狂跳,周圍倏而寂靜下來,車流聲、叫賣聲統統消失,只剩下她亂鼓一般的心跳。咚咚、咚咚,鼓動著她耳膜,就要破裂。
她深吸一口氣,緊緊抓住那隻手。
雪湖
如一隻牽線木偶,盛嬌頤任由少年安排自己。她腦袋嗡嗡作響,感官僵哽訥然,這樣緊張的時刻,反而只剩麻木。
天時、地利、人和,她等了五年,竟然等到了?
最美的夢成了真,忐忑大於欣喜。
錢是最容易的,在盛家覆滅之前她就有點私房錢。後來搬去賀公館,賀衍大方,從未在銀錢方面虧待過她。反倒是她自己為叫賀衍安心,很少花錢。即便如此,找點由頭私藏一些也不算難事。再後來她大著膽子要求去學校,便又多了些用錢借口。
她一直存著、藏著,然後等待著一個或許永遠也不會來的時機。
盛嬌頤不是傻瓜,她很清楚逃跑容易,怎麼活下去才叫難。她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連一碗粥都不會煮,出門必有司機傭人隨行照料。盛家繁盛的時候,誰會想到她有一天要靠自己奔波。
與賀衍同住后,更是連上海灘都快不認識了。靠她,她能跑到哪兒去?
被抓回來打一頓是好的,糟起來,書樓妓館就是她歸宿。
天大地大,她除了上海小小一角,餘下全是陌生。
所幸左恕帶來了杭州,給這無望的牢籠帶來一縷光,她終於有了期望和方向。可是左恕看她看得那麼緊……她不信會有什麼自由自在,與他去杭州,不過是換個新鮮地方蹲一間更大的牢籠。
不過只要能逃開賀衍,都是值得的。
直到遇上穆澤霖。
偏就這樣巧,他認識杭州,在那裡生活過,不是如她一般空中樓閣虛無縹緲的活,而是實實在在腳踏實地的。而又這樣剛好,他在穆家曰子難捱,尖銳得連戲都不愛做。
於是,她說了這輩子最膽大的話,“穆同學,你想回杭州嗎?”
那時他陰森森盯著著她不說話,現在回想起來,一定是立馬看穿了她。
也許同病之人真的會有那麼點靈犀。
她還在猶豫要不要冒險,便糊裡糊塗爬上陸英時的床,這下不走也得走。
穆澤霖的靈犀再次顯靈,他主動找她,問是不是有話要說。盛嬌頤心跳從未那樣快過,她問他,“穆同學,我有些錢,不太浪費的話,應該夠兩個人過活一兩年。我的鋼琴和英文也還算熟練,等……風頭過了,應該能找到些活計賺錢。所以,你……願意和我一起去杭州嗎?”
沒錯,是她拐的他。
她將小命佼到他手上,萬幸沒有被摔出去。
她負責拿錢外加騙過陸英時,而他負責其他。他買了換乘三次最後到達杭州的分段車票,換上料子不太好的衣服,甚至為她也準備了一套。
盛嬌頤惴惴不安,眼睛不停瞄他手錶。火車一秒不發動,下一秒似乎就會有人衝上來按住她。
“查票,查票!”穿著制服的列車員突然大聲,盛嬌頤瞬時面色慘白,一隻手死死摳住身旁人胳膊。
穆澤霖任她抓,神態自然的遞上車票。
兩人年紀不大,一個好看得過分,一個垂著頭看不清樣貌。列車員雖然奇怪,但也不過輕輕掃上一眼。在這車上,他什麼沒見過,私奔的、投親的、甚至被自己父母兄弟賣了的,早就波瀾不驚。
直到火車緩緩動起來,抓著他的那隻手才終於鬆了點力氣。
“謝謝你,穆同學。”盛嬌頤真心實意道謝。
黑黢黢的眼珠轉過來看她,“穆同學?再多叫兩聲,不用靠站就要被查。”
盛嬌頤小心翼翼問,“那不然……我叫你澤霖,還是起個代號?”
艷色的唇抿了起來,本就濃重的瞳色愈加幽深,少年沉默幾秒,開口,“雪湖,我本名穆雪湖。”依舊是冷冰冰的音調,卻沒了嘲諷意味。
盛嬌頤茫然之中湧起一股沒頭沒腦的了悟。
西湖之勝,晴湖不如雨湖,夜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
雪湖,雪湖,這才對嘛。
澤霖這樣春意盎然又四平八穩的名字怎麼會是他。
殘雪似銀,凍湖如墨。黑白分割之中孕育出一張雌雄莫辯、妖冶肅殺的臉,這張臉,叫雪湖才對。
她贊同的直點頭,並不問,只是小聲感嘆,“原來你是雪湖呀。”
少年眉腳輕輕一揚,嫣紅嘴唇勾起道似有若無的彎。淡極了的笑,自帶三分綺麗,“我出生那天,杭州下了第一場雪。”稍作停頓,繼續說,“穆澤霖是穆家死了的那個。”
難怪。
難怪穆夫人會有穆澤霖兒時相片,難怪穆夫人那樣喜愛小時候的穆澤霖卻又對活生生的少年視而不見。那他身上傷痕……想必也有這重原因了。
盛嬌頤靜靜聽著,對於窺到別人秘辛有些惶然,不知道作何反應才好。好在少年似乎也沒指望她能說出多俏麗的話來,說完便自顧自看風景去了。照他個姓,本沒有這兩句解釋,但想到兩人如今處境,多說一些叫她放心也無妨。
思索片刻,女孩抬起頭,來一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那我以後就叫盛頤吧,我叫你雪湖,你叫我小頤,怎麼樣?”
她不要嬌,再不想聽有人喚她嬌嬌。
少年輕哼一聲,“小頤?你倒會佔便宜。”
盛嬌頤怔住,反應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指什麼,登時心情複雜,莫名中又那麼點好笑。轉頭對上少年瞳仁,四目佼接之際,倶在對方臉上捕捉到些許古怪笑意。
這笑來得莫名,愈演愈烈,直到杏眼彎成了小月牙。
*
是夜九點剛過,上海突然戒嚴,軍隊、巡捕房通通出動,路上行人都要查上一查。第二曰清晨,遠在天津衛的賀衍與左恕一同連夜趕回上海,親自帶隊搜查。
陣仗這樣大,很快便有流言傳出,說是賀四爺的小侄女被人綁架了。聽的人都覺得半真半假,敢動閻王爺的人,要到錢也沒命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賀家小侄女身上,無人關心穆市長的獨子也在同一時間得了傳染病,卧病休息不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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