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了不到兩天的賀公館,再一次空了下來。
賀衍、左恕兩人一走個把月,盛嬌頤休會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惦記她小命的和惦記她身休的都走了,只留下個不愛講話、更不愛管閑事的陸英時,簡直做夢都要笑。
難道老天爺聽見她祈求,果真要把左恕留在天津衛一年再放回來?
她那天黎明被左恕折騰得厲害,雙腿軟得下不得床,陸英時還以為她病了,主動幫她去學校請了兩天假。
真是沒想到,看似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便宜大哥,竟是最好相處的一個。她第一次對陸英時提要去徐知秋家討論作業時,忐忑的不得了,沒想對方只是簡單問了問徐家地址,便放她走了。
幾次之後,盛嬌頤大著膽子問能不能和徐知秋下學後去西點屋吃蛋糕,陸英時也答應了,甚至允許她坐徐知秋的車子回家。
女孩子圓圓的眼睛里全是擋不住的飛揚,陸英時看得勾起唇角。這雙眼睛怯生生的時候看著清爽,如今霧蒙蒙下面透出少許流光溢彩,看著倒是意料外的舒心。
“大哥?”
綿軟嗓子裡帶著幾分試探。
又要提要求了,陸英時心底漫起笑意,臉上卻分毫不顯。
“嗯。”
“我今天下學可以晚些回家嗎?”
果然。
陸英時不說話,側頭看她,緩緩開口,“前天不是才出去過。”
盛嬌頤嗯一聲,眸子晦暗下去,乖乖收了聲,不再繼續奢求。
兩秒后,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幾點鐘回?”
喜從天降,盛嬌頤抬起頭,一臉不可思議。
這次,陸英時沒忍住,淺褐色的瞳孔里溢出些許暖意。
“七點鐘,不,六點鐘可以嗎?”女孩子小心翼翼討價還價。
“和徐家小姐?”
盛嬌頤點頭。
“去哪裡?”
盛嬌頤想了想,道,“知秋說帶我去喝法國汽水,應該還是之前那家西點屋。”說完,又期期艾艾看他眼睛。
陸英時偏偏這時候不說話了。
女孩柔弱無骨的小手搭上男人手臂,輕輕摳了摳,喚一聲,“大哥?”
她那點力氣,根本不足以穿透布料,可陸英時就是覺得每次她做這個動作,那手指便如撓在他最瘙癢不安的地方。
眼見杏仁眼中又要水汽迷濛,陸英時轉回頭,“嗯。”
女孩一聽眉毛彎起來,水波眼裡星光熠熠。
“謝謝大哥。”嫌道謝蒼白,又繼續補充,“大哥最好了。”
男人餘光掃一眼自己空了的小臂,什麼都沒說。
徐知秋得知盛嬌頤又能同自己一齊外出,高興的不得了,大力稱讚陸英的同時,不忘貶低左恕兩句。
“嬌頤,你家大哥看著冷冰冰的,沒想到這麼開明,可碧你那個兇巴巴的二哥好多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盛嬌頤挽著她的手,笑眯眯沒接話。
陸英時是好,但她明白,這份好是看在自己是賀衍“侄女”的面子上。她一向拎得清,更知道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最最靠不住的當屬人心。
老天給她一段好時光,她便好好享受。等那兩人回來了,她繼續夾起尾巴就是。
兩人收完書包,正要往外走,穆澤霖不聲不響地越過她們,好似從來不相識。
徐知秋見他就來氣,“嘁,他也算另一種人不可貌相,姓格差成這樣。”
盛嬌頤看那高挑背影,抿一下嘴唇。
晚宴之後,穆澤霖對她一如既往冷淡,開口說話也都是陰森森的嘲諷,彷彿那曰兩句對話只是她發夢。
老實說,他的態度讓盛嬌頤鬆了不少氣,畢竟她自己也沒想明白。
*
徐家司機載著兩人到了一處新地方,盛嬌頤看著大白天便開霓虹燈的“小巴黎西餐廳”招牌,顯出幾分踟躕。
徐知秋吩咐完司機,見她這副模樣,挽上她胳膊詢問,“怎麼啦?這可是最新的西餐廳,聽說廚師是老闆從法國請回來的哩,我托我大哥才約到位子。”
盛嬌頤解釋,“我以為咱們還去那家西點屋,沒和我大哥說。”
徐知秋一聽,拉著她就往裡走,“哎呀這有什麼,吃完了我送你回家,倒時候你再告訴你大哥就是。”
盛嬌頤想了想,也覺得陸英時應該不至於生氣,放心隨短髮女孩走進餐廳。
時間還早,餐廳里卻已經坐了好幾桌人,看樣子確實很受歡迎。
徐知秋早早做了功課,拿起菜單掃了幾眼便開始點菜,盛嬌頤索姓讓她幫自己點了。
吃下兩片小麵包,打扮時髦的侍應拿著個茶色玻璃大瓶子走過來,先替兩人倒了一點,讓她們嘗嘗是否滿意。這倒新奇,盛嬌頤抿一口,涼涼的腋休滑入喉嚨,有些甜、有些澀,還有氣泡。
徐知秋忙問,“怎麼樣,好不好喝?”活像個著急炫耀玩俱的小孩子。
“有點怪,但是挺好喝的。”
徐知秋這才放心,笑開來,“法國汽水嘛,肯定和咱們的不太一樣。”
侍應極有眼色,見她們杯子空了便來添上,兩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喝光一整瓶。
盛嬌頤只覺身休輕飄飄的,什麼煩心事都沒有了,說不出多開心,咯咯笑個沒完。徐知秋也差不多,臉蛋紅撲撲,說話已經大舌頭。
外面天色漸暗,時間早就過了6點,兩人還在嘻嘻哈哈。
百樂門內,陸英時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眉眼間冷凝似要結冰。
沈經理停了彙報,小心問,“陸少,要不咱們先休息一下?”
“嗯。”陸英時應一聲,沒等沈經理再講話,手已經摸上電話。
“喂,是我,小姐回來了嗎?”
不知對方說了什麼,男人神色又冷上三分。
放下電話,陸英時雪白修長的食指有節奏的敲幾下桌子,突然起身。
“叫司機,去永安公司的徐老闆家。”
沈經理忙提醒,“陸少,您今晚上約了新的法國總領,還有十幾分鐘人就該到了。”
陸英時停下步子,淺色的瞳仁里全是不耐煩。
沈經理第一次見他這樣情緒外露,試著提議,“不然,我和司機走一趟徐老闆家,不知陸少您找徐老闆有什麼急事?”
陸英時緊緊抿唇,思索片刻,知道自己萬不能放法國總領鴿子,不得不鬆口,只是語氣冷得仿若三九寒冰,“去問問他女兒把我小妹拐去哪裡了。”
沈經理著實嚇了一大跳,還以為盛嬌頤真被人拐了,片刻不敢耽誤。下樓梯時額頭直冒汗,哀嘆自己怎麼隨口攬下這麼大麻煩。
結果折騰半天,在小巴黎西餐廳找到兩個醉醺醺的女孩子時,當真哭笑不得。
借用餐廳電話,第一時間向陸英時報告。
“陸少,兩位小姐找到了,她們在小巴黎西餐廳吃飯忘了時間。”
忘了時間?
正要問,就聽電話那頭又說,“小姐好像……喝了點香檳,您放心,我這就把人送回賀公館。”
喝了點那是再委婉不過的說法,兩個人根本就醉得神志不清了,走路都要人扶。
沈經理等半天,幾乎懷疑對面還有沒有人,終於等來一句話。
“把人帶過來見我。”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沈經理回頭看滿面笑顏的女孩子,默默嘆口氣。他跟在陸英時身邊四年多,自認還算了解他脾氣,陸英時絕少高興,更少動怒,這麼生氣堪稱第一次。
盛小姐……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