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原身的父皇,已經為她和趙星辰,做出了很好的示範。
本是一代明君,兢兢業業執政幾十年,卻在年邁時沉迷煉丹長生之術,幾個兒子窩裡斗將國家弄成了一團亂麻,他卻只知道在美人與丹藥之間醉生夢死,偏偏人到末路還捨不得放下手中的權利,以至於大慶在他執政的最後十年,經歷了一段相當黑暗的歲月,若非有著幾個強有力大臣的支撐——其中甚至包括貪婪成性的沈一煥,還有身為大公主的趙星月一直在鎮守邊關,這個國家在那十年裡早就分崩離析,不復存在。
對一個天子來說,亡國的罪名是極其嚴重的,不是指的史書上的罪名,而是指的因果上的連接,若是大慶亡在了趙星辰手裡,恐怕不管他是哪路神仙轉世,都很有可能被抽去仙骨,打入輪迴,重新做一個普通人。
趙星月的善心不多,奈何趙星辰全心全意的信賴,融化了她心中的壁壘,為他袒露了一絲片縷的溫柔。
儘管代價是說完那一番話后,她便感受到了一陣發自內心的疲憊。
沈青薇就在不遠處,歸功於地牢幽暗的環境影響,她的聽力進步了不少,即使隔了數十步的距離,她仍舊將兩姐弟的對話聽了個大概。
她沒有發表任何的看法,只是在皇帝走後,出現在了趙星月的面前。
“倦了?”
“推我回卧室吧。”
風輕柔地拂面,沈青薇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寧,她知道坐在輪椅上的命不久矣,但她在等待后,湧向她的慌亂卻突然如同潮水褪去,留下被洗禮后的平靜沙灘。
“你怕死嗎?”
沈青薇將趙星月抱起來。
好輕。
趙星月比沈青薇想象中要輕得多,即使她並不是什麼健壯兒郎,仍舊輕而易舉地將對方打橫抱起放在了床上。
她這才感受到趙星月到底有多瘦。
白色的褲腿之中,兩條腿瘦的幾乎只剩下骨頭,沈青薇抱起她的時候,不像是在抱一個成年女性,倒像是在抱一個孩子,或者是一具骷髏。
被放在床上,趙星月抬著眼睛,始終注視著沈青薇。
然後,她從被她注視著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笑意。
這麼笑意是如此的溫柔,卻又堅定,她聽見她說:“我不怕死,我只怕失去您。”
趙星月的心情頓時變得好起來,她一把將沈青薇拉倒在床上,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手指一點點地摩挲著她的下巴,“你不會失去我。”
她說:“你會是我的,”心中莫名出現的情緒,讓她又強調了一次,“你永遠都是我的。”
沈青薇抬眸,注視著她的眼睛,這種被當做物品一樣宣告所有權的行為,並沒有引起她的反感,她反而非常主動的湊上前,親了親趙星月的唇角,像是在烙印一樣。
“是,我是您的。”
……
身體不佳的趙星月,並沒有說太多話,就陷入了沉睡當中。
她現在一天裡面,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睡覺。
公務被她推給了別人,皇帝到底不是廢物,並不是離了她這個姐姐就什麼都做不了,更何況,不論是原身還是趙星月,都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接班人早在她還沒回京的時候就開始培養。
別說還有一個沈青薇的存在。
只是陪在趙星月的這段時間裡,她完全拋下了自己的公務,一心一意地和趙星月待在一起,她在官場上曾經湧現的所有野心全部在這棟府邸裡面消失不見,她的尖銳狡猾,也被盡數收斂,溫柔得如同每一個陷入愛河的女人。
她每日陪趙星月入睡,陪她醒來,陪她吃飯,散步,甚至是洗澡,為了趙星月,她還專門學了廚藝,只為能夠親手做飯給她吃。
但美好總是短暫的。
快樂如同手中的流沙,還沒握緊,就已經流逝。
冬天還沒完全過去,趙星月的身體已經走到了盡頭。
花園裡的花在園丁的精心飼弄下,已經有不少在冬天的尾巴開放了,空氣中瀰漫著的花香,帶來了春天的氣息。
沈青薇正為趙星月念著書。
她念的是一些話本遊記,都是一些以往趙星月並不會看的東西。
這些消遣玩意兒,擺在書館里,願意買的,多是閨中的小姐們。
偶爾她會抬頭,和趙星月對視一眼,交換一個地躲開,臉頰飛起紅暈。
即使她們已經有過不止一次地接吻,甚至肌膚相對,但她仍舊在趙星月面前本能地感到面紅耳赤。
有關她母親的誤會,也在趙星月的責備下被解開。
沈青薇還記得趙星月對自己說過的話——
“青薇,雖然我有時候會說你很像你母親,但你們倆是完全不同的……她與我而言,是姐姐,是妹妹,但絕不是情人。我欣賞她的才華,也讚歎她的容貌,但我不愛她。”
“我愛的是你,愛的是你和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看似卑微,卻倨傲的眼神。”
“你對我是不同的,我不是對每個人,都有悉心教導地耐心,你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我的。”
趙星月微微側頭,看向坐在身邊的人,和公主府里大多數,甚至包括遠在皇宮的小皇帝不同,每日都跟在她身邊的沈青薇,平和得簡直不像話。
沒有恐慌,沒有憐憫,沒有害怕……
什麼都沒有。
在沈青薇身上,她找不到一點她將要死去的痕迹。
哪怕這座府邸里的每一個人,都用悲傷的眼神提醒著她命不久矣這個事實。
她知道沈青薇是怎麼想的,只是——
不可以。
長公主府再一次被太醫填滿,不過很快,這些在王公貴族中都能趾高氣昂的太醫,像是下了鍋的餃子一樣,一個接一個地跪在了長公主府的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