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己的影子愈拉愈長,田瑋欣終於走到尼納山的山腰。抬頭一看,太陽已經有要下山的趨勢。
尼納山是出了名的陡峭,碎石泥濘並不好走,山頭不高,可登上山腰要花人至少半天時間。
甚少人登上過尼納山,更沒幾個知道山腰的一個洞窟里是名副其實的別有洞天。
走到洞窟的盡頭,穿過奇形怪狀的鐘乳石窄道,會看見一片面積不少的平地,綠草如茵,春意盎然。
田瑋欣從鐘乳石窄道走出來,一身濕氣,沾了一點山窟里腐敗的氣味。
慣性皺眉,深呼吸一下青草的味道,吐出一口憋住很久的氣。
還是大自然怡人,遠離城市的塵囂,心情豁然開朗。
田瑋欣笑了笑,沿鵝卵石鋪成的道走,走到以竹搭成的小屋,敲門內進。
簡潔的布置進入眼帘,木造的傢具,沒有多餘的擺設,一老人坐在搖椅上,打著呵欠。
「老師,學生來找你了。」田瑋欣恭敬地走到老人跟前,蹲下來與他平視。
「乖。」老人伸出手,摸摸田瑋欣的頭,臉帶和藹,又說:「來是因為有煩惱嗎?」
老人的皺紋不多,灰白的頭髮倒給他增添幾分滄桑。
「老師,我想學改變記憶的方法。」
「孩子啊!你不是說,記憶之所以可貴,是因為人的經歷並不能改變的歷史,有著這些歷史,人的存在才有意義么?以前怎麼教你也不願意學,現在卻主動提出這個要求……」老人摸摸下巴,沉思了片刻,「孩子,先誠實交代發生了什麼。」
「老師,如果把一個人從泥沼里拉回來,你會把他推回泥沼之中嗎?」
老人又摸摸下巴,揚揚手示意田瑋欣繼續。
「老師,我不想見到已脫離泥沼的人再陷進去。」深深地吸了口氣,接著說:「有個老伯之前來店子賣了他跟子女快樂的記憶,沒有了這些記憶,不認識自己的子女,就可把他們變成陌生人,對他們無情,而不會有難過或痛心,他們都只是不相關的人。」
「你要改變他的記憶?」
田瑋欣沒有回應。
忽然間,空氣沉下來,時間也不急著走了,陷入了漫長的靜默。
「孩子,你在害怕。」
田瑋欣抿嘴,疲憊的神態帶著幾分無奈。
「孩子,任何事情都有代價,是對等的交換。下決定前要三思,不要傷人傷己。」老人寵溺地摸著田瑋欣瘦得有點陷進去的臉蛋,憔悴得可以。
「嗯。」田瑋欣點頭,眼中閃爍著的東西叫做堅定。
記得有人說過,想拯救自己,就需要犧牲一部份自己。大概,這就是交換,一種代價。
「老師,你願意教我嗎?改變記憶的方法。」
「實體化的記憶只能改變一次,還原之後若要再次改變,需要再取出記憶進行實體化。」
「多謝老師。」
「孩子,你把身體養好再來,改變記憶很秏費心神和體力,你這身子承受不了。」
田瑋欣燦爛地笑了,準備離開的時候,老人拉住她的手。
「要把自己刪去嗎?這是你存在於那人記憶里的唯一憑證。」像是自言自語。
田瑋欣倒揚起了一抹充滿光彩的微笑,拍拍老人的手,柔柔地說:「憑證而已,有進過那人的心底,有走進那人的記憶,抹去了憑證,有發生過的,歷史都不會改。一起經歷過的,就算彼此都忘了,世界會將人們記住。」
「捨得嗎?值得嗎?」老人喃喃地說。
「沒有什麼捨得不捨得,也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怎麼衡量,也不過是心裡頭那把尺,把尺拿掉,做自己想做的事,算著計著太辛苦了。」
這情境,實在有像大人在哄一個遺失了玩具的小朋友,只是二人角色倒過來。
「如果決定了,就不能讓自己後悔,知道嗎?」老人抬起頭,語重心長的叮嚀,看著田瑋欣的眼睛,彷彿看到年輕時的自己。
「嗯。其實,我並不認為這是一種失去,而是另一種獲得。換個方式去愛人,再去愛自己。能夠擁有世界上獨一無二,有彼此身影,只屬於自己的記憶,是種幸福。」
老人笑了,說:「老了,曾經年輕的時候,過份耿耿於懷,死命地抓住一束光線,不懂得讓自己快樂。」老人輕輕抱著田瑋欣,「我很安慰,像你這般懂事的孩子,真正釋懷了,也就快樂了。」
「嗯。」
「孩子,多吃點,變骨頭了,老人抱著不舒服。」老人放開懷抱,帶著戲謔的笑容。
田瑋欣尷尬地撓撓頭,她也不想這樣,只是真的吃不下。
「回去買些果皮,浸軟后刮囊,加幾塊壓扁了的薑,下一片糖,放進一公升的水,煲半小時,有止嘔作用。」
一老一幼,默契地笑了。
田瑋欣下山後回到店子,瑞絲向她抱怨丁沛妮的鍥而不捨,田瑋欣一笑置之,沒有安撫,卻把一袋果皮和薑丟給瑞絲,「加片糖,一公升水,煲半小時。」
「死小孩,你把我當你傭人了啊!」
「瑞絲姐姐你行行好心,這用來止嘔的。」
瑞絲沒好氣地把材料提進小廚房去,彎下身打開小櫃才發現沒片糖了。
「明天給你煲,沒片糖了。」瑞絲想起什麼,猛然站直身子說:「對了,徐伊伶約我們明天吃晚飯,叫你選地點。」她拍拍額頭,差點給忘了。
「幫我個忙,局部催眠我對食物的恐懼。」
田瑋欣把瑞絲拉到她的工作空間,逕自坐在那張瑞絲專為她的病人而設的按摩椅,還真舒服。
她決心要克服對記憶的恐懼,調整心理及身理狀況。
「轉性了?」瑞絲不明所以,還是跑去點了薰衣草香薰,有助放鬆神經。
瑞絲才知道田瑋欣睡不能睡,吃不能吃的原因,是因為閱讀太多駭人的碎屍記憶,光聽著都叫人心裡發毛。
翌日晚上,來到了一家素食餐廳,田瑋欣訂了包廂,跟大明星吃飯不宜張揚。
「餓扁肚子了,她怎麼還沒來啊!」瑞絲有點呱燥的埋怨。
田瑋欣笑笑,大明星能抽空已經不易了,遲到一下就別為難人家。
半小時過去,姍姍來遲的徐伊伶終於趕到了,還帶了一個人。
「不好意思,拍戲進度有點延遲。讓我來介紹,這位是……」
「於皓!」瑞絲驚喜大叫。
田瑋欣在旁苦擠著笑容,真失禮。不就是又一個電影明星么?要算級數,眼前這位長得高大帥氣的哥兒,還及不上徐伊伶。
「對,我是於皓。多多指教。」陽光的笑容,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不知是否因為他膚色比較深的原因,他的牙齒顯得很潔白。
田瑋欣瞥了眼瑞絲,原來瑞絲喜歡陽光系大男孩。
「他是個很好的演員,也是很用心詮釋角色的。」徐伊伶淺笑,向服務生招手,又道:「你們還沒點菜的吧?這裡的燻香菇很好吃,起司鍋也不錯。」
田瑋欣吃得不算多,但至少吃得下,沒有嘔吐,是個好開始。
聽說,於皓的到來是想了解田瑋欣的職業,和黑街的情況。不久之後,電影公司要開拍相關電影,他要爭取角色,充足的事前準備會令試鏡表現發揮得更好。
看來經歷過風風雨雨熬出頭來的明星,都不只空有漂亮的臉蛋,要繼續發熱發亮也得靠自身的努力。
與明星們面對面吃頓飯,也許是不少百民百性的夢吧?
田瑋欣看著對面的兩位明星,若有所思。每一種得到,都是種付出。又夾了一片香菇放進口中,要多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