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叫黑街的街道,對不少人來說是一個神秘的國度。
這兒可說是龍蛇混雜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都會慕名而來,但在很多時候都會卻步不前。
說到底黑街由黑的管,雖然打理得井井有條,罪案率亦極低,但當普通人家來到黑街,看見一個又一個的黑道人士,也欠缺了進入黑街的勇氣。
何況,黑街所販賣之東西何其貴,算了算了,還是不看了。
至於黑街裡頭的商店究竟是賣什麼呢?價錢可以貴得讓普通人家買不起的可不是什麼名牌,也不是什麼古董,儘是一些奇怪的東西,既詭異又雜亂。
例如在進入黑街第一個路口右轉小巷第一間店,就是販賣巫術的。除了醫絕症、要人死、下禁咒之類案件不接洽外,其餘的巫術均有出售,當然,價錢自然是高得很。
而進入黑街第七個路口左轉橫巷第七間店,是做買賣生意,買或賣可以是實體,又可以無法看見或觸摸,因為買賣的是記憶。
不了解記憶怎麼買賣?簡單來說,這間店的店主有將記憶變成實體的本事,而當她把記憶轉化為實體,那人原本所擁有的那部分記憶便會失去。這些記憶會變成不同形象的實體,顏色和物質的軟硬度是無法人為決定,只有形狀是可透過店主在抽取和轉化過程中輸入念力而塑造出來。
這些實體化的記憶就像一件件藝術品,陳列在店裡頭。這些藝術品可還原為記憶輸入到別人腦部,就類似觀看了一齣真實的電影,但卻是真的親歷其景,即使你本身並非記憶的擁有人。
「小欣,有客人。」
田瑋欣抬起頭,對上瑞絲投向門口的眼神,客人是位上了年紀的老伯。
年紀輕輕卻已是這間店的店主,田瑋欣是個擁有把記憶實體化,並有能力把實體化記憶還原的人。
她揉揉眼睛,有點累也有點痠,若非瑞絲是她的搭擋,不能不顧她的生意,田瑋欣大概會關門大覺睡。
對了,瑞絲雖然是她的田瑋欣擋,但不會記憶實體化,她可是位很正常的心理治療師。
雖說記憶販賣這種交易感覺上好荒唐,但也有專業守則必須遵守,是一種很正當又帶點詭秘的行業。
記憶販賣的過程必須有心理治療師在場,鑒定接受實體化記憶者心理狀況可以,並在理智選擇情況下接受實體化記憶。以避免有反悔、心理不能接受、過度依賴抽取記憶,或記憶販賣者不當抽取他人記憶等情況。
田瑋欣帶著微笑,歡迎這一位到訪的客人。
「這些就是記憶的實體。」老伯仔細地欣賞著架子上陳列著的藝術品,田瑋欣禮貌地介紹著。
「怎樣變實體?」老伯問。
田瑋欣笑了笑,回答道:「你不必知道怎樣把記憶變成實體,這是商業秘密。我這家店收集記憶的藝術品,再賣給想擁有這些藝術品的人,而這些人可以選擇擁有所買的記憶,或者單純一件藝術品。當然,說是收集,那可不是說你的記憶是要我花錢向你買,有時候,是你花錢請我取出你的記憶。至於何時買何時賣,則視乎什麼記憶。」
老伯思考片刻,又問:「你是工廠,記憶是原料,你把記憶加工製成這些藝術品,亦可把這些成品還原為原料?」
田瑋欣愣住,瑞絲在旁邊笑得非常開心,田瑋欣第一次聽到別人以工廠來形容她。
老伯見她沒回應,就知道他的想法正確了,又問另一條問題:「怎樣決定顏色和形狀?」
「顏色與質感是記憶本身,我沒法決定是怎樣的原料,一般愈單純愈快樂的記憶會愈淺色,質感愈舒服、細滑,反之亦然。但塑造物的軟硬度則是由那人的心裡狀況而定,我不清楚詳情。」
「價錢方面?」
「快樂的記憶比較有可塑造性,所以一般愈快樂的,我會出愈高的價收購。相反,愈悲傷的,可是你付錢讓我取走,類似一種記憶治療吧?至於買記憶嘛,則沒有什麼價格分類,那是在於我當時的估價。」
老伯點點頭,似乎大概明白。
「對了,賣了或給我取走的記憶,我是不作任何責任保管的,若後悔了要取回記憶就得看你有沒有運氣,能不能在這裡尋回,也得看你有沒有充夠金錢。我先聲明,這不是當舖,回來再找記憶我可是會開天價的。」田瑋欣又補充。
老伯在店內來回踱步,最後停在一件玫瑰形狀的藝術品前。
「我想賣掉我跟子女的記憶,所有關於他們的記憶。」老伯說。
田瑋欣看了看老伯,她早已見怪不怪,再特別的要求也有,這並不算什麼。
田瑋欣從抽屜中取出一份同意書,內容大致是同意讓她讀取記憶,而所讀取之記憶只作評估用途,客戶仍受私隱權保護。這是保障雙方利益的同意書,專業守則其中一條便是不得在他人未經同意下擅自讀取他人記憶。
老伯坐下來簽下了同意書,田瑋欣雙手輕壓在老伯頭部兩側。
「請讓我知道關於你子女的事,現在請閉起雙眼努力回想他們的名字、樣貌、聲線。」田瑋欣說。
這個回想的步驟是搜尋相關記憶,情況有如在谷歌輸入一些關鍵字,然後得出相關資訊。
下一步是讓客人接受心理及精神鑒定,通過後再簽一份記憶實體化授權書,田瑋欣再把剛才搜尋的相關記憶抽取並實體化。
幾分鐘后,田瑋欣悠然地說:「我出價六十萬元。」
「好。其實我原本是想著要付你錢的,年輕人。哈哈!」老伯笑說。
瑞絲走到老伯身旁,「老伯伯,先讓我幫你評估心理及精神狀況,確定沒問題后才可以繼續喔。」
是的,若被診斷為有心理疾病的人,例如偏執性人格障礙、被迫害妄想症,甚至人格分裂之類的人,是不能接受記憶實體化,而是需要接受適當的心理治療。
一小時過去,田瑋欣也忙完了,把手上翠綠色的青鳥放下,從另一個抽屜取出六十萬元交給老伯。
老伯依稀記得他到來是因為他的子女,但他有子女嗎?好像沒有吧?他不記得了。
「看來記憶是美麗的。」瑞絲把青鳥拿起手上看,代表幸福的青鳥。
「是的。大部分都是跟子女愉快玩在一起的片段。」
「那麼,為什麼要把它賣掉?」
「我從不過問原因的,專業守則。你想知道的話,大可在剛才套他的話。」田瑋欣笑說。
瑞絲不屑地看她一眼,從小冰箱取出兩個飯盒,放進微波爐。
「你要多吃點,又瘦了。」瑞絲把雞塊夾到田瑋欣的飯盒去。
田瑋欣看了看,面有難色,丟下一句:「我要吃素!」便衝到洗手間去,還未吃下一口飯,便吐了一堆和著胃酸的東西。
瑞絲搖搖頭,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八十小時服務令可不是那麼好受的,看來田瑋欣是讀取到一些關於「肉」的可怕記憶。
「看你。就說你傻,好端端幹嘛要擅自讀取他人記憶,還要擅自取出別人的記憶來實體化呢?還好當事人的家人替你求情,當事人也不追究,否則不只八十小時服務令,還得坐牢呢!」瑞絲向田瑋欣遞上水,又幫她掃掃背,好讓她舒服一點。
田瑋欣若是知道服務令是種不人道的折磨,她可寧願坐幾年牢。
八十小時服務令不只是工作八十小時沒錢賺這麼簡單,因為被判決讓她來抽取記憶的人可不是一般平民百姓。
那些人都擁有一些不尋常的記憶,例如目擊恐怖殺人狂殺人的人,他的記憶可能是一段又一段見證活人被肢解的血腥過程。
又例如曾被綁架而在過程中慘受不人道對待的人,他的記憶可能是一幕又一幕的驚惶、痛苦、恐懼與絕望的畫面。
田瑋欣又不傻,一般遇上這些情況,那人出天價都未必會替他記憶實體化,要知道,在實體化之前的搜尋步驟,也就是讀取他人記憶的步驟,就如一齣齣生動的立體電影呈現於眼前,真實感覺歷歷在目。
可問題是,田瑋欣喜歡的是愛情小品,偶爾讀取到帥哥美女做某些事情時確是賞心悅目,但顯然,這些絕對是一齣又一齣的災難性恐怖電影。更可怕的是,身為販賣記憶的人,是不能把自己的記憶抽取,因為要維護客人權益並保障自己本身不會轉化錯誤。
自己把自己的記憶抽取會遇上一個技術性問題,就是過程中會漸漸忘記自己在幹什麼,很有機會導致程序出錯,造成不可預期的失誤。
所以專業守則第一條,便是「不得主動把記憶移除」。
而在這條守則下,由於沒指明移除者身份,所以亦包含了不得主動授權他人把記憶移除。
因此,一齣又一齣的災難性恐怖電影充斥著田瑋欣的腦海,不能移除記憶又忘不掉,這根本是徹徹底底的惡夢。
但是,再次讓她選擇,她也會選擇違反專業守則,讀取那人的記憶並且把記憶實體化。
想著,想著,田瑋欣感到一陣頭暈。
「小欣!」瑞絲抱著暈倒的田瑋欣,臉上浮起一絲為難的表情,心裡輕輕抱怨:「第二次了。」
抱怨歸抱怨,瑞絲還是沒好氣地把田瑋欣送了去醫院,關店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