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裡果然十分熱鬧,人煙稠密,男女老少皆盛裝打扮,滿臉喜色,販夫走卒亦賣力吆喝,賣花果蜜餞,時興玩意兒。
聆音觀的火勢撲滅,沒有泄露出去。太子換了常服低調出行,一行人緊緊跟著他護他周全,文簇亦在其中。
舟疏有意落後,刻意放慢了步伐同苦楝不遠不近跟隨其後。
春夜百花盡開,風隨花動,百支輕舟乘著花香浩浩蕩蕩出行,船上才子佳人吟詩作曲,相伴而行。
一盞盞精巧的花燈被風催促,隨著護城河冉冉流下。苦楝站在橋上慢慢前行,悠閑地看這春日裡人間熱鬧景象。
“公子,給這位漂亮姐姐買支花罷,名花當配美人。”忽然有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捧著大把花擋在二人面前,那姑娘衣著樸素卻乾淨,笑吟吟地看著舟疏。
苦楝看小姑娘捧著緋桃、紫荊、薔薇等等花朵,那些花嬌艷欲滴,猶帶清露。
舟疏緊張地看她一眼摸銀兩,要拿銀兩出來,苦楝卻先給了小姑娘一錠銀子,輕輕拿走那一大束花,笑道:“我買了。”
“謝謝漂亮姐姐。”那小姑娘喜滋滋地拿了銀子,一個勁道謝。
小姑娘好奇地看那位被婉拒的公子,那公子立刻失落地止了動作。
但下一刻,小姑娘就見這位看上去有些冷淡的美人抱著這束花輕笑著遞給那位白衣公子。
“舟疏,送你,名花配名士。”苦楝大大方方遞給他。
舟疏一怔,手足無措地接下來這大捧香花,方才還有些失落的眼睛立刻帶了笑意,耳根悄悄紅了,磕磕巴巴道:“多謝。”
小姑娘看完就笑眯眯地跑走了,一路蹦蹦跳跳沒防備撞在文簇身上。
“抱歉。”小姑娘撞見這樣一個相貌出色的盲人,一時歉疚不已。
“無事。”文簇已扶起她,好脾氣地溫柔一笑。
他隨太子走在前方,卻時時刻刻注意著苦楝的動向,是他停了下來才令這小姑娘撞上他。
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四處吵吵嚷嚷,橋下流水被舟棹划動的嘩啦聲響裹著沿街叫賣聲,他卻準確地聽見她帶著笑意的溫柔語氣,聽到那句“送你,名花配名士。”
他不應該聽到的,但他卻好像親眼看見苦楝是如何輕輕笑著遞給那凡人絢爛的春花。
“嘭嘭嘭”接連幾聲,聆花節的煙花點燃,盛放在最熱鬧的春夜裡,同滿月爭輝。
路人們驚呼喝彩,嬉嬉笑笑,太子停了下來,文簇也隨之停住腳步。
“苦楝,你看!”舟疏捧著花示意她看,“你看那煙花多美。”
“是很美。”苦楝望那夜空中逐朵綻開的絢爛煙花,聽到花鼓重響,箜篌輕動,歌者放聲高歌,輕舟之上彩鍛飄飄,舞姬持腰鼓翩翩起舞。
人群攢動,風車劇烈地轉動,百姓們歡呼雀躍,笑聲熱烈動人。她在這樣溫暖的熱鬧中感受到春日的生機,不由微微一笑。
“你開心嗎?”舟疏認真地問她。
“開心。”苦楝凝視夜空,輕輕點頭。
“你喜歡就好。”舟疏輕聲道。
橋上不少人腳步輕快地同文簇擦肩而過,文簇孤零零地站在橋上,聽苦楝同舟疏從容談笑。身旁的人簇擁著太子,沒人在意他如何。
春夜佳景,花香月明,那眼盲的白袍道士神情失落地立在最熱鬧的人群中心,沉默著聽煙花怒放,聽歡聲笑語。
人潮擁擠,獨他無所歸依。
那個人——那個他最喜歡又重傷的人在他不遠不近處,同別人賞這春夜煙花。
她好起來了,真好。
只是他永遠不會好了。
他的世界已經沒有顏色了,失去最想見又最不敢見的那個人,煙花還是春花,他看不看得見都沒意義了。
她不會送他花,更不會同他看煙花了。
是誰都可以,不會是他了。
只是這一刻,他還是很難過,他不為看不見煙花而難過,只為失去資格見她而難過。
哪怕他雙目完好,難道他又有資格再去見她?
文簇右手緩緩摸上眼前的紫紗,那紗綢被夜風吹了許久,冰冰涼涼的。
他輕輕嘆了口氣。
是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