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壇之上(無情司命vs瘋批墮仙) - 幻滅 (1/2)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後來她便再也沒有與司命有什麼交集,只有那支簪子仍舊被她好好留著。
再之後便是在緣生神君酒醉之後,聽聞他講一樁秘聞——司命將雲熾神君與清瑤神君罰下凡界輪迴百世。
那是月和宴上,只剩他們一桌遲遲未散,當時她與梨畫神君俱在,她生怕緣生再說些什麼對司命不好的話,連忙捂住了緣生神君的嘴,尷尬地瞥向梨畫神君。誰知梨畫神君聽了之後卻是心事重重,夢窈敏銳地覺得有些不對,但也不好深究。
由於玉綏一事,司命已然落了個不近人情的名頭,夢窈並不想再聽到關於司命不好的話了。她相信司命不會平白無故將雲熾神君與清瑤神君罰下凡界,她做的事自然有她的道理,但此事仍舊不宜聲張,夢窈便連拖帶拽將緣生送回了天機宮。
她不知道的是——次日梨畫便踏進了司命殿。
這是梨畫第一次踏入司命殿,入殿便見庭院那棵高大的命緣樹十分耀眼,無數紅線串成的命牌垂掛在枝椏之上,淌著微光的枝葉覆蓋著每枚命牌,似煙雨蒙蒙,看不真切,但每一塊命牌都微微顫抖,似被風吹拂,發出清越的聲音。
梨畫看了那些命牌許久,更加下了決心。
“神君切勿去尋司命,仙凡相戀乃是重罪,你怎可異想天開,去問司命要那凡人命冊?只怕同玉綏一個下場!”梨畫今日先去尋緣生詢問過了,他既知曉司命秘聞,說不定也知曉她的命脈所在,可梨畫什麼也沒問出來,只得來緣生痛心疾首的勸告。
“司命的弱點?這九重天最無弱點的便是司命了,否則天帝也不會將天規交由她來暫理。神君太過天真了,你想尋由要挾她,當心被她反將一軍!”
梨畫不說話,顯然沒聽進去。
緣生嘆氣道:“神君,你可知雲熾神君與清瑤神君本是兩情相悅,要向天帝請旨賜婚的,可被司命罰下界后,如今還在凡界受苦,更別提請旨賜婚了。”
梨畫不服:“天規已然更改,神仙可以相戀,她又憑什麼將清瑤兩人罰下凡界,毀人姻緣?”
“你如今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管別人做什麼?”緣生無奈地看她一眼,不欲與她多說,只提點道:“總之司命的心計手段遠比你想的厲害,神君切勿冒險,今日之事我全作不知,神君請回罷。”
梨畫聽了只默然不語,她當然知道那是重罪,可她性子倔強,實在喜歡那凡人,於是離了天機宮,索性直奔司命殿,徹底豁出去了。
那是她前日下界遇見的人,她掌管人間四時變化,可不知為何,彩遇國已然入秋卻是顆粒無收。
凡人春季播種,秋日收成,若是沒有糧食,不僅無法度過冬天,更是要鬧飢荒的。此乃人間大事,若是因她之失致使凡間餓殍遍野,司命定然頭一個發覺,搞不好還要鬧到天帝那兒被重參一本玩忽職守。
梨畫便趕緊親自下界查看,施法布雨,恢復彩遇國舉國田地糧食收成,但布雨本不是她的本職,此番布雨便耗去了她大半心神,不知不覺便睡倒在麥田裡。
“姑娘,姑娘醒醒?”她是被一道溫柔嗓音喚醒的,但她實在太過疲倦,不願應他,那人似乎很無奈,抬手將她攔腰抱起。
他的懷抱很溫暖,身上有鈴蘭的香氣,她睡得昏昏沉沉,恍恍惚惚睜開眼,便見一望無際的麥田裡,金燦燦的麥穗飽滿可喜,她的視野不停變換,是有人抱著她在往麥田外走。
“姑娘,你醒了?”頭頂傳來溫和的問話,她抬眼一看,那少年氣質沉雅,風度翩翩,尤其一雙眼眸柔情似水,在一片橘色的麥田裡溫柔得剛剛好。
她聞到鈴蘭的香氣,麥子的甘甜,被他輕鬆地抱在懷裡,一顆心便莫名陷在那少年人溫柔的笑容里。
他帶她回了他的家,宅子不大,僕從卻多,一晃兩年仍舊百般關懷,她便愈發沉溺其中。
但她知道天上一天,地上十年,他很快會老會死,她卻想與他長相廝守,驟然間便生出許多妄想,於是在凡界化了分身陪在他左右,心急如焚地回九重天籌謀。
“神君登門所為何事?”梨畫已不知不覺走進主殿,盯著兩側林立的白玉架發獃,直到司命一聲詢問才將她的思緒拉回。
梨畫回過神來,便見司命仍在夢石案硃批命冊,並未抬頭看她,長案之上紅黑二墨尤為顯眼,司命提筆一寫,那命冊上的字元便徐徐生光,梨畫的目光落在命冊上便再也挪不開。
“我……我想求司命一事。”梨畫開口道,“請司命將凡人凌珝的命冊予我一閱。”
司命停下筆來,將硃筆擱在瓷托上,冷清的主殿內只聞一聲脆響,梨畫的心便由此一顫,見司命抬頭靜靜望向她。
“如何?”她大著膽子繼續問。
司命站了起來,一雙星眸清明得很,搖頭點破道:“天規森嚴,仙凡有別,神君又何必為了一時情動而種下苦果呢?”
梨畫被她拆穿,只倔強地看著她道:“可我喜歡他。”
司命抬手一揮,一道卷冊便在梨畫眼前展開,那些金光閃閃的字元是密密麻麻的天規,司命繼續道:“神君可知為何天規已不禁神仙相戀卻依舊不允仙凡之戀?”
“為何?”梨畫別開眼問道,“你是不是就是不想給我看他的命冊。”
司命收回卷冊,耐心道:“凡人短短一生不過百年,對於凡人而言,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他們不過是螻蟻罷了,你有絕對的力量,輕而易舉就可以將他們的一生攪得天翻地覆。”
梨畫一時怔住。
“命緣牽繫皆乃天定。我並非不想給神君看他的命冊,而是這命冊上也許有神君並不願意看到的東西,若是神君看了這命冊又想如何,逆天改命?”
“須知天理循環,牽一髮而動全身。神君一時愛恨,凡人是承受不了的。愛戀之時神君可以為他驅災避禍,那怨恨之時呢?叫他家破人亡,身首異處,還是氣運皆失?他的人生是福是禍,全在神君一念之間而已。若真由神君隨心所欲定人生死,如此兒戲,天道何在,秩序何在?”
司命像是看透了她:“神君還是請回罷,若是神君為了一己私情想要許他長生,與他廝守,即便神君親手改了他的命冊,他也只會加倍折壽,而神君則會遭到天罰。”
梨畫抿緊了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司命還額外提醒道:“天罰也許是罰在神君自身,也許是神君所愛之人身上,或許他生生世世都要嘗盡苦果也說不定。”
司命最後一字落下,梨畫已是脊背發涼,遍體生寒。
“你威脅我?”梨畫憤慨道,“你不過是想叫我知難而退。”
“我只是說實話罷了,神君若不想聽,不若下凡多陪陪那凡人,畢竟人間已不知過了多少年。”司命重新坐下,提筆批卷,淡聲道,“神君不如珍惜當下,反正這場愛戀於神君而言不過天上幾日,一晃而過罷了。”
“你!”梨畫氣憤不已,方才司命說的話全當耳旁風,衝出了主殿卻還聽見司命不疾不徐的警告。
“神君勿再施法為那凡人避難了,否則他的氣運還會更差,而我也得參神君一本。”
“你要參便參!”她抬頭看庭院漂亮的命緣樹,惱怒地踢了一腳,命緣樹巍然不動,她憤而拂袖離去。
梨畫走出了司命殿,厭惡地想:司命果真不近人情,刻毒得很。
她頭也不回地下了凡間,沒成想迎接她的卻是面目全非的一切。
她最近無暇管顧分身,竟不知她已入宮成了貴人,而她的夫君則是當今天子。
梨畫站在華美弘麗的宮殿前,一時茫然無措,她的分身穿著累贅的宮裝待在殿內鬱鬱寡歡,見了她這才打起精神行了一禮,迫不及待地消散在眼前。
外頭迴廊里有宮女竊竊私語:“陛下今夜又去皇後娘娘那兒了,咱們貴人可真可憐。”
小太監撇撇嘴道:“誰叫皇後娘娘是丞相嫡女,和陛下青梅竹馬,情深義重,陛下為二皇子時便早已請旨非她不娶,咱們貴人卻毫無背景,身份微賤,只是一個被陛下藏在外頭兩年的外室。”
梨畫的臉一下就白了:“你說什麼?”
小太監和宮女被她嚇了一跳,立馬跪了下去:“奴才該死,奴才什麼也沒說,求貴人恕罪!”
“你方才說他和皇后情深義重,我是外室?”梨畫不緊不慢地重複道,提高了嗓音,“什麼是外室?”
小太監嚇得面白如紙,匍匐在地,哪敢說話。
“我問你什麼是外室!”梨畫喝道。
小太監幾乎要哭出來,哭喪著臉道:“回貴人,就是被男子背著妻子安置在外的女子,比妾還上不了檯面的身份,奴才罪該萬死!求貴人饒命!”
梨畫一呆,不如妻妾,身份微賤。她都不知該作何表情,而後便遲鈍地明白了,為何他已有心上人卻還能天天同她一起,那是丞相之女,大家閨秀,不能與人私會。
她閉眼凝神,從分身那兒調出了他封后那日的場景。
彩遇國那兩日舉國紅火,箜篌琴瑟之音響徹天明,宮殿民間處處裝點囍字,紅綢遍地,金花金瓶,鑼鼓喧天,那叄千宮燈亮如明星,宮人們忙的不可開交,卻是遮掩不住的喜意。
原來他要娶心愛的人,要那樣繁瑣隆重的準備,要欽天監納吉,文武百官朝賀,舉國同慶,要隨親貴親迎鳳輿,舉行那樣盛大的典禮,才正式冊封她為皇后。
她看著自己的分身沉默躲在人群中,看兩人執手對拜,繾綣對望,百官朝賀,潑天的熱鬧喜慶。
那她呢?那些甜言蜜語言猶在耳機,梨畫卻想起那年在麥田裡倉促的成婚,兩人穿了喜服在天地間對拜便成了,可憐她還滿心歡喜。
她是四時主神,被一個凡人如此輕賤地戲弄了,竟渾然不覺。
“貴人饒命,貴人饒命。”吵鬧的求饒聲還不絕於耳,她擺手叫他們通通退下,自己回了主殿。
宮人們面面相覷,不敢說話,這才退下。
天色暗了,她靜悄悄地施法去了裕寧宮。
裕寧宮內正是柔情蜜意,她看見皇后依偎在凌珝肩頭,柔聲細語:“陛下國事繁忙,定要注意龍體。”
皇后很漂亮,溫柔端莊的模樣,如脈脈春風,叫人心生親近。
“朕見了薔音便再也不累了。”凌珝撫著皇后的秀髮,“後宮妃嬪可有為難你?薔音性子太和順,若有后妃不敬,定要告知朕,朕替你出氣。”
皇后展顏一笑:“怎會,她們都很好。”她握住凌珝的手,“臣妾不在意,只要陛下的心在臣妾這兒,臣妾吃再多苦也不介意。”
凌珝含情看她:“朕的心自始至終都只有你。”
梨畫面無表情地聽著,心痛如絞。
“不過陛下還是多去瞧瞧姈貴人,她愈發寡言了,瞧著身子也不大好。”
凌珝不甚在意:“她性子如此不必在意,薔音你把朕推向別人,又是何居心?”
“臣妾……”
夠了,她不想聽了。梨畫轉身就走,她便是那性子沉默的姈貴人,凌珝早忘了他們在麥田如何嬉笑打鬧,忘了她又是何等愛笑。
難怪她的分身鬱鬱寡歡,難怪她的分身迫不及待消失。
她坐在宮牆上獃獃望天,不敢再翻閱分身的記憶,更是不知自己何去何從,可沒成想竟還能聽到凌珝的暗衛躲在宮檐上竊竊私語。
“都說天子薄情,果真如此,那姈貴人如此身手,神通廣大,如今被困在宮牆內倍受冷落,可真凄慘。”
“你不要腦袋了,還敢胡說。”
“無妨,這麼高誰能聽到?”
另一暗衛嘆道:“也是,當年彩遇國大旱,先帝頻頒罪己詔也無濟於事,還是時為二皇子的陛下自告奮勇,道一定能解決乾旱之事。沒成想果真祈雨成功,舉國上下田地之間一夜豐收,繼而民心所向,先帝便廢太子,改立陛下為太子。”
護衛撇嘴:“可誰能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姈貴人呢?陛下也是看中姈貴人這一點才帶在身邊罷,何況這姈貴人還能替陛下擋下諸多刺殺,辨別毒物,這抵了多少暗衛、醫官?有她在,陛下高枕無憂。”
“確實,彼時陛下沒少責罰我們,斥罵我們是一群廢物。你說這姈貴人到底何方神聖?是龍女還是妖孽啊?”
“也許是巫女罷,我聽傳聞道巫女能祈雨賜福,醫治百病。若是龍女或者妖孽,陛下心中只有皇后,如此冷待她,惹她動怒,恐怕陛下早已身首異處了罷,她卻還老老實實待在宮內當妃子。”
“也是,龍女如何看得上凡人,即便天潢貴胄在神靈面前也入不得眼罷。”暗衛點頭應道。
梨畫微微顫抖起來,她想起那時她日日為他擋下間短不絕的刺客,為他抹去吃食里各種棘手的毒藥,忽然就明白了。
原來如此,都是居心叵測的利用。
麥田裡的溫柔少年不是無意出現的,而是眼見她施法降雨才走向她的。
她以為的命中注定是蓄意接近,她以為的處處維護不過是對護身符的看重。
她竟還想違反天規,為凌珝改命冊,求長生。
這全是為他人作嫁衣,梨畫痛心又憤怒,眼裡漸漸漫上殺意,恨不得立即將人誅殺。
“我並非不想給神君看他的命冊,而是這命冊上也許有神君並不願意看到的東西,若是神君看了這命冊又想如何?”
司命的話忽然在腦海中響起。
“神君一時愛恨,凡人是承受不了的。”
“愛戀之時神君可以為他驅災避禍,那怨恨之時呢?叫他家破人亡,身首異處,還是氣運皆失?”
原來司命說的是真的,一時愛恨,她險些抑制不住殺心。
她失魂落魄地起身,忽然憑空出現在那兩名暗衛身前:“我不是巫女,更不是妖孽,不過多謝你們。”
她也說不出自己神靈的身份,太過折辱自身了。
暗衛被她嚇得險些跌落宮牆,結結巴巴道:“姈貴人……”
她施法托住他們,安全地放回了宮牆之上,暗衛們目瞪口呆,她卻舉步凌空,化作清風,杳然不見。
暗衛們瞠目結舌:“她、她……”
“到、到底是什麼啊?”
梨畫一聲不吭地消失了,回了九重天再度踏入了司命殿。
司命殿里仍舊冷冷清清,司命還在批卷,她眼見著還是方才那本,司命甚至還未批閱完,她就已嘗到了背叛之苦。
“神君不如珍惜當下,反正這場愛戀於神君而言不過天上幾日,一晃而過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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