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的過去半年,這中間也迎接了新的一年,新的開始、新的家……一個嶄新的天。
這是溫采玉第一次以一個當家的方式去支撐家的運作,在溫聚弦還在時,他只要按時讀書學習,偶爾和溫采隱一同去耕種,每天都按表操課,倒也沒有習不習慣的問題,可如今,這個家都由他作主,任何事情都需要他定奪,有那麼一瞬間,溫采玉意識到自己必須成長。
這樣的時刻,作為整個家裡最年長的羅氏,就充當了溫采玉的教師,羅氏雖為一介女子,卻也是見過世面、看透冷暖的,她能教給溫采玉的,關於人世間的冷漠以及奇人異士的所見所聞,絕對比溫聚弦能給予的還多。
溫采玉不厭其煩的向羅氏討教,這過程中他發現羅氏的特殊。
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在社會上來說是個鐵則,可是羅氏彷彿不受這規則限制,她學識豐富、足智多謀,雖然還保留著少女的天真與爛漫,可她腦子裡的詭計卻不比溫采玉少,兩人暢談兵書、大話天下,溫采玉發現這女子的野心很大,若不是因為她的女兒身,也許她早就拚上性命,也要和其他男人逐鹿天下。
天下兩字,便是這世間最棒最大最好吃的一塊大餅,誰都想分一杯羹,誰都想要佔為己有,也就是如此,才會造就世間的混亂。
溫采玉看不起那些為了爭奪天下而忘了蒼生幸福的當權者,可羅氏顛覆了他對權力的想像。羅氏知道溫采玉不齒那些渴望權力的人,但她同時也一針見血的指出,只有權力才能抗衡權力,也只有權力,才能打敗權力。
至於到底該支持什麼樣的權力,全取決於自己崇尚什麼樣的天下。
「你信我嗎?」羅氏看的出來溫采玉是個少見的人才,雖然他涉世未深,可只要一番磨練后,定會是稱王的最佳輔佐。「你信我能給天下蒼生一個安定的生活嗎?」
溫采玉彷彿沒料想到羅氏會這麼早就問自己的意願,他正在煮茶的手微微一顫,但動作卻沒有大到會讓羅氏看出來。「這些都只是空話。」溫采玉不疾不徐地端給羅氏一杯茶,他抬頭端詳著面前的女子。這半年的相處下,他當然看出了羅氏想要掌權的渴望,可他卻發現她並非純粹的追求王位。
不純粹的野心,又何來給蒼生安定生活的保證?
「你不信我?」羅氏蹙起她那好看的眉,他以為溫采與會因為他們那「家人」的關係而願意臣服,並給予支持,可羅氏看溫采玉現在的表現,卻覺得對方意興闌珊。「我以為你這些年讀的那些書,就是為了將來一展長才。」羅氏雖然和溫聚弦沒有接觸過,可是溫采玉依舊按照溫聚弦所交代的用功讀書,羅氏曾看過溫聚弦出給溫采玉的功課內容,不難看出,溫聚弦有意要把溫采玉培養成一個可以輔佐君王的人才。
既然溫聚弦有那樣的打算,就不可能一輩子讓溫采玉活在這隱密的山林里。
那麼,溫聚弦帶著溫采引與溫采玉隱居在此的目的在哪裡呢?等待一個伯樂?或者……逃避某種災難?
羅氏不知道,其實答案便是後者,而那災難,正是因羅氏而起,甚至能說她就是禍端,可惜溫聚弦已經魂入黃泉,他不能警告任何人,只能無力的看著羅氏出現他們面前。
溫聚弦曾經逆天過,也助人逃離過死劫,也許自己怎麼也無法躲開遇到羅氏的命運,便是上天對他這一生的懲罰。
一個懲罰,似乎太少太少,可溫聚弦知道,這個懲罰,卻牽連了好多人。牽一髮而動全身,羅氏出現了,溫聚弦死了……還有什麼事情正在改變呢?
「因為爺爺要我讀,我才讀的。」溫聚弦低下頭,他不想讓羅氏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爺爺說只有我爬得更高,才能找到我想要找的人。」溫采玉怎麼可能忘記千慕呢?他還記得自己在這世上唯一一個有血緣關係的妹妹……這些年來,他默默的學習、靜靜的吸收知識,采隱以為他已經忘記了那年幼的妹妹,但又有誰會知道,他只是在等待──一個爬向高處的機會。
「我可以幫助你爬得更高。」羅氏聽出溫采玉語氣里對一個人的牽掛,她小心翼翼試探道:「只要你助我奪得天下,你的官位必定比誰都大,甚至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樣的高處……想必已經足夠了。」羅氏的條件的確很讓人心動,可是──
「你怎麼知道,我所謂的高處,未必是王位呢?」那對這世間來說,才是真正的至高點不是嗎?
羅氏勾起嘴角,這樣的可能性她不是沒有思考過,可是她找不到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溫采玉會想要王位。「說來可笑,我只是認為你不喜歡那種高處,便自作主張把那選項給剃除了。」
「其實你的猜想沒有錯,我的確無意稱王。」溫采玉嘆氣,他知道羅氏有很棒的能力可以奪下天下,接下來只差招兵買馬,可溫采玉卻隱隱覺得不安……好似支持羅氏的話,他會為此而後悔。
「那麼就站在我這邊吧。」羅氏道:「只要你肯支持我,任何你希望達到的高處,我都能為你清出空位來。」這是羅氏目前為止能給溫采玉的保證。
「其實我不在乎這個。」溫采玉坦率地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事實上,他認為自己就算不藉由任何幫助,一樣可以爬到自己所想要的高度,而羅氏能給他的不過是條捷徑罷了。
問溫采玉為何還要猶豫,原因只有一個,在溫聚弦交代溫采玉去迎接李崢麒時,說的那句「你以後的主子」。
主子,便是指自己服侍的人,溫聚弦的能力溫采玉是從不質疑的,這也是為什麼溫采玉遲遲不做決定的理由。
如果,李崢麒真是自己以後要侍奉的主人,那現在他接受了羅氏的條件,未來又會如何變化?
溫采玉下意識的摩娑自己的下巴。
未來會改變嗎?還是會繞個遠路,最終走向既定的未來?溫采玉斟酌著,現在溫聚弦不在了,他只能自己來決定。
是藉助羅氏的力量爬得更高,還是等待李崢麒長大成人,然後輔佐他稱王?
羅氏看出溫采玉的猶豫,她是不懂他在遲疑什麼,可她有的是時間等待。「我等你的答覆。」羅氏站起身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畢竟不好,兩人互相切磋學藝時,能說是教學相長的師徒關係,可間話家常時,就只是女人和男人的差別,羅氏雖然有著野心與志氣,也有不同於一般女子的學識與見識,卻終究被傳統禮俗所縛,一個女子該有的清白與婦道,她還是必須遵守。「希望到時候,你的答案不會讓我失望。」
羅氏走後,溫采玉仍然保持原先的坐姿,他是在沉思呢,還是在發獃呢?
也許,溫采玉只是在等待下一個一起品茗的對象。
溫采隱躡手躡腳的走到溫采玉面前,在羅氏原先待著的地方坐下,他碰一碰眼前的茶杯,憨笑道:「涼了。」
溫采玉回過神來,他輕輕笑道:「我給你重泡一杯吧?」泡茶不是難事,溫采玉很樂意重新泡一杯,更何況對象還是自己名義上的弟弟。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溫采玉卻早已把溫采隱看作自己人生中第二重要的人。
第一重要是千慕,第二重要是采隱,溫采玉比起珍視自己,更習慣的把手足捧在手心上哄。
溫采玉對溫采隱的溺愛從不隱瞞,正是如此,聰明的人都知道,若要威脅溫采玉,與其與本人針鋒相對,還不如找尋他的弱點。
「沒關係的。」溫采隱想想自己也不打算待太久,他等等還要去田地里忙。「我只是想跟哥哥說幾句話。」攪動著自己的手指,溫采隱每次覺得自己麻煩溫采玉時,都會有這樣的表現。
溫采玉敏感的察覺到溫采隱的溫吞,他道:「有事相求?」
「也、也不是求……只是想勸勸哥哥。」溫采隱的臉紅了紅,每次被溫采玉看穿心事,他都是這副德行。「關於羅氏的事,哥哥能不能答應呢?」
「理由。」溫采玉知道溫采隱一直對羅氏有好感,而羅氏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她的確抓住了溫采隱的心,並讓他心向著她。
若羅氏一方面拉攏溫采玉,一方面又利用溫采隱去勸溫采玉,那麼這羅氏無疑是令人敬佩的。
表面上是賞識你,來個伯樂挑千里馬,可暗地裡,卻悄悄的抓住你的軟肋,逼的你不點頭都不行。
羅氏這女人……想要奪得王位的心是那樣的迫切,可為何她眼中的野心卻不純粹呢?
溫采隱顯然沒料想到溫采玉會需要一個理由,他瞠目一會,才結結巴巴道:「我只是相信她作的到。」
溫采玉愣了會兒,他沒想到溫采隱竟會給出這麼個人情感強烈的理由。「這不能算是理由。」毫無客觀可言,只能解釋為個人情感的衝動,這種理由要怎麼說服人呢?
「難道這些還不夠嗎?」溫采隱不懂,理由就是理由,自己覺得強而有力的理由,這不就足夠了嗎?「也許哥哥覺得可笑,但這就是我的信念。」相信羅氏可以成為女王,相信她可以讓世界更好,相信兩字,便是最棒的理由。
溫采玉笑出聲來,他不忍心去拒絕溫采隱的請求。
如果采隱選擇相信羅氏的話,那麼,他就跟著支持吧。至於溫聚弦那句似是而非的預言,也就先拋諸腦後吧。
未來的事情誰都沒辦法準確的掌握,可以確定的是,現在的溫采玉選擇效忠羅氏。
可是溫采玉不知道,他這樣的決定,從此把溫采隱推向死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