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假消息有什麼好看的?” “關於歐洲大戰的新聞還是靠得住的。
” “歐洲大戰,你這麼上心做什麼?” “寰球角力,牽一髮而動全身,你覺得歐洲遠在萬里之外沒有聯繫,我倒覺得其中有中國的機會也有中國的危機……” “好啦好啦,去吧去吧。
” “謝謝姐姐。
” “喂。
” 短髮女子劍眉微皺,嚴峻中帶點溫情。
“多謝夫人。
” 男子看看四下無人注意,俏皮地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快步向大廳一側的賣報人走去,女子滿臉緋紅,轉開了臉。
這兩人並不是真的夫妻,而是一對姐弟,女的叫何毓秀,二十五歲,男的叫何天寶,二十一歲。
他們是軍統特工。
1938年年底汪精衛潛逃出國開始“和平運動”,他本來跟日本的近衛內閣有默契,但他剛剛逃到法屬印度支那,近衛內閣就來了個突然辭職,繼任的東條內閣拒不承認前任與汪精衛的口頭協定,汪精衛進退失據,困在當時是法國殖民地的河內。
為了接近汪精衛,軍統安排了一批年輕特工到法國突擊學習法語。
何家姐弟年輕又有些語言天分學得最快,被選中。
何天寶名字不變,何毓秀改名於秀,假扮旅法歸來的華僑夫妻流落河內。
何天寶投靠到汪精衛的寓所當翻譯,說是翻譯,更像跑街。
汪精衛夫婦在辛亥革命成功后曾短期留學法國,遇上經歷類似的小夫妻有親近感,跟何天寶漸漸熟悉起來。
汪精衛困在印度支那一年多,遭到軍統多次暗殺。
但是陰錯陽差,總是沒能得手。
為求逼真,軍統刺客並不知道何天寶是自己人。
何天寶在一次交火中受了傷,汪精衛以為板蕩見忠良,從此視為心腹。
1940年3月,汪精衛走投無路,接受了日本人新的、更加喪權辱國的條件,到南京當起了漢奸。
何家姐弟也跟著到了南京。
當時日本人手頭的漢奸並不止汪精衛一家,滿洲國有皇帝溥儀,華北五省的漢奸們在七七事變后就成立了“中華民國臨時政府”。
滿洲國汪精衛認了,華北他是要“收回”的。
但是北平眾漢奸自認比汪某人資格老,根本不理南京的命令。
雙方爭執不斷,日本人很樂意看到這種局面,表面上假裝勸解,背地裡添油加醋。
汪精衛到底名氣大些,終於逼得日本人略作讓步,命令北平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換了塊招牌,改叫“華北政務委員會”。
但是換湯不換藥,南京政府令不過淮河。
但大家都是漢奸,又是鄰居,總有些事務必須協調處理,現在北平既然在名義上降了一級,南京政府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應該派個專員或者視察員過去。
北平偏偏不準南京派人去管,駐華北的日軍支持他們,南京又不肯自降身份派個使團去——那就等於承認北平和他們平起平坐了。
最後無奈之下,南京決定先派人北平成立一個蘇浙皖商人行會,然後以這個商人行會的名義,可以先協調一些必須解決的實際問題,比如南北間貨幣兌換、事實關稅之類。
這個位子很微妙,任務棘手,但是如果做得好就可能成為日後在北平的方面大員。
汪精衛政權的幾個頭目角力一番,遲遲決定不了人選。
不知出自什麼心理,蘇浙皖稅務總局局長邵式軍推薦了何天寶。
汪精衛立刻同意。
何天寶去找陳公博推辭,他是重慶派來南京卧底的,跑到北平去算什麼?陳公博也沒辦法,原來是汪夫人陳璧君的意思,報答何天寶越南護駕之功。
汪精衛大概是民國忠奸左右各色名人中唯一怕老婆的,陳璧君就是南京小朝廷的太上皇,說一不二。
何天寶同何毓秀這對假夫妻之間,按家庭算,何毓秀是把他拉扯大的姐姐;按軍統內部算,何毓秀是他的上級。
所以他回家去先正兒八經地向何毓秀彙報。
潛入敵人內部的特工被敵人調來調去是常有的事。
何毓秀只能通過秘密渠道通報重慶。
上級回應,交代了軍統北平站的聯絡方法,但是鄭重提示,如果沒有重要情報不要跟北平站聯絡,最好就像真的汪偽人物一樣活動,然後儘快找機會再調回汪精衛身邊。
姐弟倆準備些禮物去謝了邵式軍,邵氏軍說他的親戚盛文頤想跟北方做生意,到時候請何天寶多多關照。
盛文頤是日本人的鴉片買辦,壟斷了江浙一帶的鴉片生意。
何天寶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從邵家出來,何天寶心虛地自我批評,說既然反正要答應邵氏軍就不該擺臭臉,何毓秀倒是沒批評他,畢竟他們“扮演”的是青年華僑,不是上海灘老油條。
姐弟倆當晚收拾東西到深夜,第三天清早就啟程了。
客運碼頭。
人群分開,走出一群穿中山裝的人,各帶熱情洋溢的官場式假笑。
都是汪偽幾個核心人物如周佛海李士群等人的秘書,而且不是當家主事的人,而是末位小龍套。
何家姐弟對視一眼,心中有數,這幾位大臣是在提醒何天寶他的位置。
何天寶親熱而有禮貌地跟幾位小秘書寒暄,相約互相提攜共同進步,幾位小秘書一路把他們送上船,站在棧橋上不走,直到目送火輪船在汽笛聲中離開,還在不斷揮手。
何天寶在甲板上向他們揮了幾分鐘手作為回禮,直到這群人連同碼頭變成了江水邊緣的一個黑點,才回到船艙坐下。
輪船開了半天,到了上海。
姐弟倆在這裡上岸,換津浦線的火車去北平。
這班火車沒有卧鋪,所謂頭等車廂只是隔成了隔間而已。
何天寶包了個隔間,但上車一看,車廂里竟然已經坐了個留仁丹胡、坐姿筆挺、滿面笑容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日本人,只有日本人才能笑得如此趾高氣揚。
列車長一道煙地出現,打躬作揖地說了半天好話,這是臨時加進來的客人,偏偏整節車廂只有他們這個包間只有兩人。
日本人也出來鞠躬,說:“給你們添麻煩了。
” 何天寶無奈地接受事實,讓列車長走了,進去坐下。
日本人拿出煙和啤酒,送給何天寶,自我介紹說姓井上,名太郎。
何天寶介紹了何毓秀和自己。
井上太郎中文好而且健談,不斷跟何天寶攀談。
兩人年紀相仿,不過這日本人更有閱歷,更圓滑世故,不談時事和戰爭,發現何天寶對火車、汽車、機械之類的有興趣,就跟他聊這些,車還沒出湖北,兩人已經熱火朝天,彷彿平生知己。
趁日本人去廁所的功夫,何毓秀提醒何天寶:“小心。
” 何天寶說:“放心,他迷惑不了我——我再年幼無知,也不會被男人迷倒。
” 何毓秀說:“日本女人也迷不住你,這點信心我是有的——你好歹也是在法國見識過的。
我想說的是,我們有使命在身,你不要因小失大。
” 何天寶轉轉眼珠,說:“放心,我不會耽誤正事的。
” 何毓秀正色說:“何天寶中尉,我現在命令你,不準暗殺這個日本人。
” 何天寶撇撇嘴,說:“是,長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