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滾滾,疾風驟雨即將傾瀉而來。
林星坐在窗邊,聞到了教學樓外傳進教室的濕潤泥土氣息,帶著潮濕和腥意。
她想到了幼時在老屋子角落的青苔,那時候自以為擁有所有愛,可是,她後來才知道,林山建的私生女僅比她小一歲。
現在想來,人在得到一些東西后,總會有註定落空的期待和奢望。
林星開了車窗,感受風吹在臉上的涼意,髮絲被吹亂,馬路兩邊的樹木不斷後退,
在別墅門口,她看到建築燈火通明,突然不是很想進門。
陳叔開口提醒,“林小姐,到了。”
林星清了清嗓子,下車。
走到門口,雨還未落下。
她用腳尖蹭了蹭門口的大理石,拉緊了書包袋子,捏了捏自己的左臉,努力擠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不出所料,林父林母和公司一位高管坐在沙發上交談著什麼,林星走近,還是與從前一般無二的乖女兒,“爸爸媽媽,你們回來了。吳叔叔好。”
林山建的下屬總是能做到在誇讚林星的時候暗裡奉承林父,林父很享受下屬假意的誇讚,但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讓他只是點點頭,不說多餘的話。
陳阿姨端來熱水為茶壺添水,林星進屋時掃視了一圈,沒有看到笨笨的身影,她看向陳阿姨,給了她一個疑問的眼神,對方揚了揚下巴。
林星結束對話,往樓上走去,打開卧室門,喊了一聲笨笨,燈光亮起,她看到狗子縮在她的書桌角落,瑟瑟發抖。
林星來不及換下校服,蹲下身,把笨笨抱在懷裡,一下一下撫摸著它的毛皮。
片刻之後,狗子終於不再發抖,林星把它放在地上,起身想去樓下儲物間找罐頭。
她沒有看到柴犬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所以在走到樓梯口,看到王青燕瞬間陰寒的眼神時,林星很是不解。
王青燕踏上最後的幾級台階,走到她面前,林星看著王青燕腕間的手錶,面無表情。
直到王青燕揪起了笨笨的后脖頸,林星感覺自己的心臟剎那間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振動。
狗被抓住后脖頸,生理上變得老實,只是嗓子里傳來掙扎的聲音。
王青燕的聲音聽起來很冷淡,“我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嗎?”是了,王青燕曾說過家裡不許養狗的話。
林星艱難地組織語言,“這段時間您不在家,我原本想您回來就把狗送走的。”也許王青燕回來,狗就會由秦越來養。
王青燕穿著七厘米高跟鞋,身高上形成一種氣場上的壓制。她把柴犬提到和林星視線平行的高度。
“我不在,你就能把我說的話不放在心上了嗎?”
笨笨察覺到了緊張詭異的氛圍,開始掙扎。
林星的心被揪緊,彷彿全身的力氣被卸下,她放低語氣,“對不起媽媽,我現在就把狗送走。”
林星伸出手,想接過林母手中的狗。
林母閃身躲過,走到樓梯旁邊。
“怎麼,你不服氣?”
林星微微彎下來肩背,“沒有,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這樣了。”
林母聽到了滿意的答案,依舊不依不饒,“你該怎麼彌補這次的錯誤?”
林星看著苦苦掙扎的狗,“我聽您的,您想怎麼懲罰我都可以。”語落急忙向前一步,想接下狗狗。
王青燕看到她的動作,已經是第二次了,自己沒說同意的話,林星就要上手來搶,眉毛不悅地擰緊。她抬高了手臂,身子后傾想避開林星的動作。
幾分鐘的僵持下,多年不事體力勞作和家務的女人感覺小臂乏力,不加思考便鬆手。
王青燕想繼續深入批評,卻看著林星的眼睛猛然發紅,迸發出強烈的恨意,她有些不適,耳邊傳來了重物落地的巨響,樓下交談聲乍止。
過了幾秒鐘,王青燕回神,哦,原來剛剛是把狗摔下了一樓,12米的挑高,估計是活不成了,省的送人了,她心下一陣輕鬆。
視線對上了林星的眼睛,嘲弄、憎恨、憤怒,似乎又洞悉一切,什麼時候,她也敢這麼看自己,王青燕欲開口教訓,林星轉身往樓下奔去。
林星衝下樓,她跪在一側,看到笨笨躺在瓷磚上,嘴角往外涌著鮮紅的血液,肚子一抽一抽的倒吸氣,她伸出手,卻不知該觸碰哪裡,它的眼睛,一如她第一次看到它那樣清澈,彷彿只能看到她一個人。雖然怕雷聲,但剛剛,自己要出門,笨笨還是跟在自己身後。
淚水不由自主地從眼眶湧出,模糊了視線。
林父和姓吳的那位高管走到她身側,看到了這幅景象,問她發生了什麼。
林星什麼都聽不見,柴犬的呼吸聲越來越微弱。
零落將盡,靈光巋然。
她驟然回神,急忙脫下外套,小心翼翼把狗裹在外套里,抱在懷中起身。
她抬頭看到了王青燕在樓梯口冷冷注視著她,表情不屑。
林星扯出一抹冷笑,轉身往門外走去。林父在她身後大喊,“外面要下雨了,星兒你要去哪?”
是的,要去哪?他們都知道,狗快要死掉了,地板上的血跡是那麼令人觸目驚心。
懷裡的小狗呼吸越來越脆弱,林星看著它快要合上的眼睛,眼淚滾滾落下,她不敢走太快,怕二次傷害笨笨的器官。
眼前的路越來越模糊,她想穿過馬路,當刺眼的遠光燈朝她照來時,林星才發現自己站在路中央,車子在距離她還有兩米的距離停下。
司機探出頭破口大罵,林星淚水模糊了眼睛,看不清司機的面容。
周子商坐在後座沒系安全帶,急剎車的慣性讓他的腦袋猛撞在前椅背上,表情瞬間轉為陰翳,他偏頭看去,樂了。
這不林星嗎,周子商開始覺得有意思。
“行了老宋閉嘴。”
周子商推開車門,走到林星面前,剛想嘲諷兩句,“喲,這不林同學嗎?”
林星聞言抬起了頭,眼眶裡蓄的淚水隨著她眨眼的動作掉落,她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周子商。
周子商看著滿是淚痕的臉,一下止住了音,視線下移,看到了她懷裡吐血的狗。
“你要去哪?”
“寵物醫院。”林星眼含希望看向了他。
周子商摸了摸鼻子,”上車吧。”
看著懷裡的狗眼睛費力地睜開,又無力地合上。
林星開始無法剋制自己的抽泣聲,帶著哭腔的聲音逐漸放大。她已經知道,哭泣沒有任何作用,強者看到你軟弱的哭泣只會暗喜自己的打壓生效,並唾棄你怯懦的意志。
懷裡的溫度在降低,林星嚎啕大哭,像小時候一樣,父母離家前把自己身上拴跟帶子,不回頭地離開,她看著大門關閉,再也看不到人影,大哭。
她丟失了再也找不回來的最重要的東西。
周子商看著她肩膀一聳一聳,抽出一張紙巾遞到她面前,林星雙手抱著狗,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也沒有接他遞的紙巾,周子商第一次被人無視,有點尷尬,他伸長手臂,擦去林星臉上的淚水。看向後視鏡,“開快點。”
老宋加大了踩油門的力度。
車子停下來了,林星看著已經合上眼的笨笨,突然不敢下車。
周子商為她打開了車門,林星看著寵物醫院明亮的招牌,上面畫著Q版的狗。
她踉踉蹌蹌下了車,前台的年輕女孩笑容滿面,“請問您的寵物遇到什麼問題了呢?”
林星艱難開口,“它……它從樓上摔下來。”
女孩聽后一驚,您這邊來。
林星把笨笨放在手術台上,身穿白大褂帶著副黑框眼鏡的年輕醫生手持聽診器聽著狗狗的心跳。
最後搖搖頭,面含歉意,“脾臟破裂,內部大出血,沒有心跳。沒有生還的可能。”
進門前,林星潛意識已意料倒了這一結果,聽到醫生判刑,身體還是晃了一晃。
周子商伸出胳膊扶住她。
男醫生有些遺憾,職業屬性看多了寵物離世,減損了身為醫生的痛苦。這個女孩每次都是一個男孩陪著來,這次倒是換了個人,一天的工作讓他思維有些發散。
前台女孩遞過一款寵物棺材,小心翼翼發問,“您需要這個嗎?”
周子商伸手接過,跟隨她去付款。
林星抱起笨笨,走出寵物醫院大門,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她把臉部小心翼翼貼向笨笨的腦袋,感受餘溫的不斷消逝。
醞釀了一晚上的雨終於落下。周子商付好錢看著林星孤零零地坐在台階上,路過的顧客沖她投去異樣的眼神她也未曾發覺。
只是緊緊抱著懷裡死去的狗,整個人既孤寥又落寞。
他把給狗準備的棺材放在後備箱,撐著雨傘蹲在林星面前,蹲了一會兒腿酸,雨越來越大,他乾脆坐在林星身側,看著她微微發抖,把外套脫下披在了她身上,他想說點兒什麼,又覺得說啥也沒用,遂沉默。
一小時后,他們上車,在林星家門口分別。她向他道謝,把外套還給他,周子商一改以往弔兒郎當的調性,“客氣了,你別太難過了。”幫她把狗狗的屍體放在了棺材里。
林星看了他一眼,回家。
吳副總已離開,林山建和王青燕坐在客廳,林星進門,二人齊齊向她看來。
林星抱著棺材走到他們面前,林山建開口,“狗是哪裡來的?”
林星音色有些啞,“秦越給的。”
王青燕喝下一口茶,“回頭告訴他,狗被來往的車軋死了。”
林星不怒反笑,“好的爸爸媽媽,你們剛回來,早點休息,我先上樓了。”
林星抹掉臉上的淚,心裡默默地想,原來你們也會有忌憚的東西嗎,是害怕秦越即將升任政法委書記的老爸,還是怕提攜他們的秦慨生呢?
林星站在離家前王青燕站立的樓梯口,看著樓下二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你越怕的,就越會毀掉你。反正一切都會腐爛,那就全部變成灰燼。
她最後看了一眼樓下,地板已被清理乾淨。心底開始醞釀一場未來的破壞。
轉身進了浴室,用熱水慢慢沖洗笨笨屍體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