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 (校園,1V1) - 我想要的結果 (1/2)

一天以前,教學樓外背離人群的花壇邊,林喜朝和許矜宵靜坐於此。
她多多少少能猜到許矜宵會跟自己說些什麼。
可能是論壇上最近的爭議,也可能是和柯煜有關的糾葛。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許矜宵並沒有談論到這一塊。
人只是沉默著,摘了自己的眼鏡,然後當著她的面,一點一點地捲起校服袖口。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過去——
袖口露出的厚襯毛衣下,手腕動脈處,是蜿蜒迭覆的結痂傷口。
一條又一條,像針織密縫,浸出血肉纖維的醒紅。
料使林喜朝已經提前做過很多設想,卻也被這道突然揭露的傷疤,衝擊到半天都說不出話。
她慌忙避開眼,重咽了一口唾沫問,“你這是…怎麼了?”
“林喜朝。”
許矜宵低垂著眼睫,將手腕鬆鬆地晾在大腿處,很平靜也很直接地對她說,“如果我用這種方式跟你拉票的話,你可不可以,把你手裡的50票投給我?”
她有剎那的失語。
緊接著蹙緊眉,手下躁鬱地撕扯起指甲蓋上的倒刺。
很疑惑。
“拉票?”
細麻的疼痛感沿著指肉竄升,她拉回一點注意力。
“可是都這個時候了,我即使投給你,也並沒有什麼幫助。”
離點燈還有不到24小時,許矜宵的票數已經被遠拋在後面了。
她手裡的50票無濟於補。
許矜宵盯著林喜朝的側顏,沉默了半天,才出聲問,“你在害怕嗎?”
面前的人自始至終都不敢轉臉看他,這個角度瞧過去,她睫毛一直在輕抖。
許矜宵抿唇,垂眸打量起自己的手腕,笑了笑說,“本來傷口沒有這麼難看的,但那天,被柯煜用球給砸傷了。”
林喜朝赫然抬頭看過去。
“砸傷之後,我又自己劃了一次。”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許矜宵笑,“前一個,還是后一個?”
林喜朝一頓,“后一個,划手。”
“算是我排遣壓力的一種方式吧。”他很平靜地回答,“有的人在高壓之下,會運動會暴食會做出一些刻板行為,只是我會更偏激一點而已。”
林喜朝慢慢挪眼重看過去。
他的手腕處,是新傷夾雜著舊痕,沿著經脈攀沿而上,最外側的傷口,已經結成很淺淡的肉痕。
話題進行到這裡,她抿唇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初中競賽班。”
許矜宵徐徐回,“那會我開竅晚,人又笨拙,以我為比對的是,腦子異常活絡,在數競上展現出很高天賦的——”
他語調一停,轉臉看向林喜朝,“柯煜。”
“你早就認識柯煜了?”
許矜宵有片刻的沉默,后迴避了這個問題。
他垮耷著肩,緩慢地捋下袖口,將傷疤一點點覆遮。
“我一直相信天道酬勤,天賦不及人,就要付出百倍努力。可能是努力的方向出了錯,所以收效甚微。”
他閉了閉眼,有點艱難地說,“那段時間,我一直在挨打。”
他媽媽帶最好的班,教出最好的學生,不會允許自己兒子是個平庸的廢物。
他從小就被耳提面命----要做就要做到頂級。
解不出題就打手心,想不出思路就扇耳光。
用棍棒敲塑出一個優等品,再用鈍痛和創擊,挖剔掉那些愚笨羸弱的性格面。
所以他從疼痛中領悟,也在疼痛中自緘,慢慢地,就戀慕上了無意義的疼痛本身。
從一開始懲戒性質的被動接受,到後來主動用尖刃劃破皮膚,尋求清醒----
許矜宵:“我覺得,這算是某種自我開脫。”
林喜朝聽得壓抑。
她雙手迭放在腿中央,很無助地搓著手,“那你的傷,沒被人發現過嗎?”
許矜宵搖頭,“最開始劃一點都覺得疼,印子淺,所以也恢復得快。”
他呼出一口氣,“到後來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深,去年,倒是被我媽給發現了。”
“其他人呢。”
“不會有太多人在意我的。”許矜宵笑,“他們覺得我人好,所以在學習上生活上需要我,但不會想著去深入探究我。”
林喜朝抿唇,低頭。
腳尖一下下撞上花壇邊,心裡千迴百轉。
半響,她問,“那,為什麼要讓我投票給你?”
“我如果投給你,最大的影響就會是柯煜。你和他鬧成現在這樣,我在這個節骨眼去投你……”她腳尖點地,“許矜宵,這不可能。”
她看著他的傷口,抱歉搖頭,“用這種方式,也不可能。”
許矜宵喉結滑動,沉默下來。
兩個人暫時都沒有說話。
直到遠處有學生奔跑嬉戲的聲音清晰起來。
“我確實,很想要越過柯煜。”許矜宵一字一句地回,“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他競賽未成轉來一中,家裡和學校簽了對賭,他在學費全免、享有一中最好資源的同時,換取的是下次數競的額定成績和高考的極高分數線。
好難。
不僅要超過柯煜,還要翻越新的尺標和天塹。
他在京市和柯煜比對過,他從初中就被周圍人用柯煜鞭策過。
所以更能明白,人努力到了一定地步,總會看到極限,剩下的,就是日暮途窮般的僥倖和掙扎。
“當我每天都陷入自我懷疑和否定,每天都在為成績惴惴不安時,我的心理會變得很複雜。我有時候羨慕柯煜,有時候又真的厭惡他,或者說,我厭惡這世界上每一個自恃天賦,毫不費力,唾手可得的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無力,“我學的越痛苦,就越是不甘和厭惡。”
林喜朝無話可說。
她在這一刻,雖然不能認同許矜宵思維的偏激,但也確確實實,推己及人,能體會到他的矛盾和困惑。
“林喜朝。”許矜宵滾動著喉結,“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站的位置,你能夠去點燈,是柯煜把我拉下水讓出來的。”
他換了一個更好聽的詞——讓。
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他知道我在自殘,但還是用球砸我。他知道我和我媽的癥結,但還是藉此當契機。他這麼做,都是為了你。”
許矜宵閉眼,“你是這一切的既得利益者。”
“這,就是為什麼。”
……
手浸出冷汗,稿紙被捏得皺成一團。
舞台側的音響傳導出方婉儀清朗沉穩的演講詞。
林喜朝安靜地聽了幾分鐘,卸下一身力,從陰影中沿著樓梯走下去。
台下。
柯煜收回視線,擦過戚瑾的肩膀,跟著走出列隊。
戚瑾蹙眉喊他,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中心廣場連接內操場的樓梯處,林喜朝等在那兒,她就像是知道柯煜要過來,手揣校服衣兜,沉斂著目光看向前方。
遠處,舞台的燈束在晃動,黑暗被射光穿透,打出深一層淺一層的熒影。
柯煜穿過這些明明晃晃的燈光走向她,一步步,直到覆擋住她眼前所有的事物。
演講詞的空寂迴音縈繞在他們的四周。
柯煜看了她許久才開口。
“你贏了。”
是意料之外的開場白。
林喜朝輕輕點頭,“嗯。”
“贏了之後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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