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醫院裡還是一片沉寂的時候,傻七已經自顧從床上蹦了下來。
農家娃娃打小養成的早起農耕的習慣一時半會兒還改不了。
上完廁所洗漱完畢,傻七轉轉腦袋發現沒事可做,索性拿起走廊里的笤帚簸箕打掃起來,掃完了房裡掃走廊,掃完了走廊又跑到樓道里忙活。
說來前幾天雖然病得厲害,那可全是在地里忙得太過了所致,這幾日吃了不少葯又休息的夠了本,傻七現在精神體力都不錯,把個醫院當成自家的玉米地打點得不亦樂乎。
七點一到,護士小姐們開始準點查房,推開傻七的門一看-咦?那個孕男上哪兒去了?立刻滿醫院的翻,還把王老漢和小三從睡夢裡揪醒一起找。
全醫院上下搜尋了半個鐘頭,終於在住院部外面的草坪上發現了傻七-那小子居然撅著屁股在拔草!護士小姐氣得哼哼叫,指著傻七吼:“你知不知道病人未經允許不能亂跑!你又懷著孕,流產了誰負責?!”傻七嚇傻了,手裡還捏著草須雜根,臉上掛著黑黑的泥爪印,嗓子里嗯嗯呀呀發不出聲只好一個勁兒用泥手比劃-俺看見雜草太多了,就忍不住拔掉……俺身體很好的,不會有事,叫您擔心了,真對不住,對不住……護士小姐沒經過啞語培訓,哪裡知道傻七在比劃個啥,拉著他就往樓里拽。
王老漢和小三跟在後頭不知所措,哪知這時從不遠處的停車場那邊蹦出來一堆人,舉著攝像機麥克風錄音機就往這邊奔,來勢洶洶,氣不可擋。
這夥人不由分說,把傻七護士小三王老漢轟得堵在樓邊,鋪天蓋地的盤問起來-“你是王小七嗎?我們是XX報社會版的記者,你懷孕的事是真的嗎?你是雙性人這件事是什幺時候知道的?”“我們是XX電視台夜新聞的記者,請問王小七的父親,你對兒子懷孕這件事怎幺看?你會允許他把孩子生下來嗎?”“我們是XX雜誌兩性專欄的記者,請問王小七你是同性戀者嗎?你與男友發生關係之前是否知道自己會懷孕?你的男友會站出來承認自己是孩子的父親嗎……”要說在村裡的時候,傻七曾在山腳邊見過狼,玉米田裡的草蛇也是司空見慣,可這當兒,傻七突然覺得面前的人比豺狼蟒蛇還要可怕,在他黑黑大大的眼瞳里印出來的是一副副張牙舞爪獵奇興奮咄咄逼人的嘴臉,飛濺的吐沫口水噴洒在他的臉上身上,不斷推搡的手臂胳膊敲打著他的身體各處……記者的包圍圈漸漸縮小,把護士小三王老漢全部擠到外面,只顧對著傻七狂轟亂炸。
傻七嚇得抱著頭蹲了下去,嗚嗚的直發抖,記者卻還是追問不休死纏爛打,王老漢氣不過,衝進去跟一個記者吵了起來,老臉氣得醬紫。
“不準拍我兒!誰讓你們來的?都給我走!”老漢一個使力推倒前排的一個記者,那人氣得不清,順手就回推了一下:“能讓你們上電視還不樂意?你兒子懷孕又不是別人害的,還不是他自己不檢點!”“你說誰不檢點?小七他是清白的,他是被人害的!”小三見記者推王老漢,氣不過也上去幫忙,幾人由推推搡搡很快變成了拉扯扭打,一時間噼里啪啦有器械掉地的聲音,有打巴掌的聲音,亂成一團。
傻七捂住頭蜷在一邊,抬頭突然發現爹爹被人推倒在地還挨了幾腳,立刻難過得紅了眼,嗚嗚呀呀的跑上去護爹,哪知那個肇事的記者沒收住腳,咣脊一腳不偏不倚的踢到了傻七的肚子上-只聽一聲慘叫,傻七捂著小腹倒在了爹爹身上,眨眼的工夫,白色的褲子上已是鮮紅一片!“都給我閃開!你們這群瘋子!”護士小姐在旁邊再也看不下去,示意小三抱起傻七趕緊去醫務室。
那群記者自知理虧,瞬間作鳥獸散。
小三看著傻七下身血流不止,哭著問護士:“他不會流產吧?不會吧?!”護士緊崩著臉沒應答,小三把傻七放在了病床上,眼巴巴的看著他再次被推進了手術室。
小三拿袖子抹抹眼角,嗚咽的自言自語:“你可不能有事啊……俺還要娶你……俺還要當孩子的爹……”當晚22點,該市收視率頗高的夜新聞播報了這一事件,然而經過剪接的畫面顯然扭曲了事實本身-王小七,本省最貧困縣區榆樹村的一名村民,同性戀者,本人並不知雙性人的特殊體質,與男性發生性行為之後意外懷孕……記者採訪時王小七及其家屬都極不合作,還無理的對記者拳打腳踢,扭打中不慎跌倒,王小七本人流產,目前留院觀察中……作為該市普通的民眾老百姓,初看這條新聞時都是個個乍舌,感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除此以外也別無其它。
不過對於此時難得坐在電視機前悠閑看電視的某位大忙人來說,一眼督見電視上傻七的小臉時,幾乎是把正含在嘴裡的巴西咖啡全噴在了阿馬尼西裝上。
“哥,你怎幺了?”一位美麗妖嬈的女子從樓梯上裊娜走下,看著愣在電視機前滿身咖啡痕的男人迷惑不解。
“沒什幺,不關你的事。
”男人很快回復一臉冷漠,拿毛巾輕輕擦掉身上的水漬。
“我剛才聽見‘榆樹村’這個名字……”女子狡黠的瞄了男人一眼,似有他意的說,“哥,我沒記錯的話,是不是你幾個月前去考察過的地方啊……”“是又怎樣?”男人緩緩的站起身來,展露一副高大健碩的身材,雙目炯炯有神,五官也是英氣逼人,與他妹妹一樣美得耀眼,只是臉上的陰沉冷漠煞去了所有的人情味,他冷冷的打量著妹妹,公事一般的問,“晚上要和陳總吃飯,你怎幺還不去換衣服?”女子冷哼一聲,扭頭上了樓。
男人緩緩擦乾身上,走到裡屋,拿起電話。
“喂?XX醫院嗎?我是COSMO的耿忠明……我想請問一個……”與此同時,剛剛手術完畢的傻七滿眼空洞的望著天花板,真箇傻了呆了。
幾小時前醫生從他體內拉出的那個血肉團,怕是會變成他一輩子也揮散不去的惡夢。
那團肉是個小生命,就那樣沒了,沒了……傻七烏黑的大眼睛像是蒙了一層白霧,晶瑩的淚珠一竄竄的順著凹下去的臉頰滑到脖根,麻醉劑的葯勁已經過去,剛剛止血的下體陣痛得厲害,可最難受的還是心。
活了十八年,傻七連只雞也捨不得殺,碰到老鼠水蛇也是能放就放,而現在,一個活生生的小生命就這樣沒了,一輩子只有一次的生命沒了……傻七從小聲嗚咽到放聲大哭起來,嘶啞的聲帶發出的痛苦呼叫,比一般人的哭泣聽起來更為揪心。
小三緊緊抱著陪他一起哭,王老漢則悶頭癱在椅子里,腦子嗡嗡作響。
三人難過了許久,老漢終於出了聲,走到床頭撫摸傻七的軟發,安慰的說:“孩啊,沒了就算了……俺們明天就回去,不在這受氣,城裡人都他娘的噁心腸!俺們回去,爹會好好待你,俺們還像以前一樣……”傻七抬起淚眼,看著爹爹蒼老的面容和花白的頭髮,陣陣揪心,努力止住哭泣,傻七用力的點點頭,拿手比劃道-爹爹,俺不會再給你丟臉了,俺回去好好種地,俺要讓玉米賣更多的錢來孝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