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若說這京城夜間最熱鬧的地方當屬城南的豐樂樓了,豐樂樓分為四庭閣一主樓,呈眾星拱月之勢,樓閣之間通過橋樑連為一體,融會貫通,吃喝玩樂一應俱全。對於這豐樂樓的東家,京裡頭向來是眾說紛紜的,有說是城西永安巷顧丞相家的二小姐開的,有說是城東烏衣坊蘇將軍開的,可謂是說什麼的都有,但所有人都共有的一個意識便是,這豐樂樓背後的東家絕對不簡單。
今晚豐樂樓據說請了南地一位名角兒,是以樓上樓下早早兒的等滿了人。戌時一刻,那位角兒方上了翰雲台,只先開了開嗓,便惹來一片掌聲。待到唱了一折后,氣氛已然達到了高潮,無論是一樓的散座,還是二樓叄樓的雅間,無一不是向台上擲著打賞。只翰雲台正對著的叄樓中間的那個雅間全然一片寂靜,雖也往外送了打賞,但卻靜悄悄的。然此時眾人的焦點皆在那位名角兒玉生煙身上,至於一個雅間有沒有動靜自是無人關注的。饒是有人好奇,往那處看了一眼,也會發現雖那雅間開著窗,但仍有一排嵌珠簾,時不時隨著人流掌聲輕輕晃動,露出一截玄色衣角,再多的便看不到了。
順著衣角向上,先看見一隻骨肉勻稱的手輕輕搭在窗邊,隨後是倚在自己手臂上那張臉——因主人穿著玄色緙絲襦裙,外罩銀絲綉鸞袍,原本玉白的臉蛋被襯出幾分不近人情的冰冷,眸子半闔著,被蝶翼般的羽睫遮住情緒,顯得分外的倦怠,她似是在聚著精神聽戲,又像是自己在想些什麼。
“吱呀——”推門聲響起,隨後是一個人走進來,腳步不緊不慢,在鳳昭幼身後站定。鳳昭幼沒有回頭,動作甚至都沒變一下。
“往日你未成婚時,我多次邀你出來你都不肯,如今佳人在側,怎麼反倒連日往外跑了呢?”那人開口,聲音微沙啞,慵懶中帶著幾分調侃,尾調略澀,帶著幾分酸意。
“你回來了?”鳳昭幼開口,眸子還在盯著底下的玉生煙,似乎只是勉強分給來人幾分注意力,但身後人倒是沒多說什麼,畢竟這樣的福氣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了。
“嗯。今天回的,聽謝一說你連著叄天來這兒,便過來看看。”謝自朝開口,順手拿起了倒放在小案上的白玉茶盞,先燙了一遍,隨後又親自洗茶烹茶,待到放得能入口了方遞到鳳昭幼唇邊,鳳昭幼只微微啟齒,由著謝自朝餵了進去,喝了叄口便不再張嘴。謝自朝皺了皺眉,從懷裡拿出帕子小心翼翼幫鳳昭幼擦乾不小心留下的水痕:“怎麼就喝幾口?”
鳳昭幼覺得胳膊酸了,便坐起來點,想去換另一隻搭著。“也不知道上次說我飲茶如同牛嚼牡丹的人是誰了。”
謝自朝嘆氣,輕撥鳳昭幼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隨後不輕不重的幫小祖宗按起了胳膊:“我還不是怕你喝了太多對脾胃不好。”
鳳昭幼撇撇嘴,將頭靠在謝自朝懷裡,觸到一片柔軟:“唔……還是這裡舒服。”
“鳳昭幼!”謝自朝咬牙,想挪開她,但被鳳昭幼先一步扭過身子,那雙瑩白藕臂從寬大的廣袖間掉了出來,摟上了謝自朝的脖子,小巧的下巴偏生墊在謝自朝胸前,黑白分明的眸子睜大盯著她不放,隨後挑了挑眉:“怎麼了……姐姐?”
謝自朝臉先是漲紅,隨後眸色漸深,莫名平靜了下來,只是抓著鳳昭幼肩膀的手越發用力。鳳昭幼久久等不到謝自朝推開她,還被她握的吃痛,不禁掙了一下,一動,謝自朝便鬆開了。鳳昭幼揉弄著肩膀,歪著頭看謝自朝,眼底帶著好奇:“奇怪,你怎麼不推我了?之前每次我碰你一下,你都如貞潔烈女一般,怎麼出去一趟轉性了?”
謝自朝深吸一口氣,手卻朝鳳昭幼衣襟處伸去:“鳳昭幼,你不逗弄我會……便沒別的樂趣了嗎?”
鳳昭幼只歪著頭笑,任謝自朝解開她的衣帶,查看鳳昭幼的肩。只見肩頭此時已泛起紅,謝自朝知道沒多時便會開始青紫,便從衣袖暗袋中找出一瓶乳白色的藥膏,輕輕塗上去,一面塗一面揉搓。
“誰叫你像個小公子似的,不小心碰到你你便著惱。”
謝自朝一路塗到肩頸相連的位置,不小心看到幾處淡色的瘀痕。手頓了一下,移開了眼。“你若這樣對旁家的公子,人家早就大棒子把你打出來了。”
鳳昭幼輕笑一聲:“你以為我誰家公子都會碰?若不是你我自幼一起長大,你以為我搭理你?”
謝自朝冷哼,眼睛又瞟過那處瘀痕,嘴幾次張合,卻還是沒有忍住,故作平靜的幫鳳昭幼收攏衣襟:“你和你新入門的那兩位夫侍相處的還算愉悅?”
鳳昭幼笑容微凝,沒說什麼。
謝自朝從八歲起便入宮做了鳳昭幼的伴讀,素來鳳昭幼只須一個表情她便能猜出她的心思,此時看她的狀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謝自朝莫名心情好了許多,剛想說什麼,只聽外面傳來敲門聲:“主子,蘇二小姐求見。”
謝自朝幫鳳昭幼捋平身上的褶皺,再抬頭時神色已然不同了:“叫她等著。”
“蘇二小姐說西北那邊新來了一批玩意兒,說不定您會喜歡。”
謝自朝鳳眸微眯,極快的閃過一絲冷色,隨後又看向懷裡的鳳昭幼,她前日收到鳳昭幼來豐樂樓的消息便往回趕,剛見到這小祖宗才不到半個時辰,謝自朝實在捨不得走。
鳳昭幼卻瞭然,自己從謝自朝懷裡爬了出來:“你去吧,我也得回府了。”
謝自朝想抓住鳳昭幼衣袖,但又發覺自己並沒有攔她的理由。
“好。”謝自朝低頭,明顯興緻不高。
鳳昭幼卻嘆了一口氣,彎腰俯視尚未起身的謝自朝:“確定不回朝廷了嗎?”
謝自朝苦笑,搖了搖頭。朝廷各方勢力過於繁雜,稍有不慎便會落入她人的陷阱,她自身又有不能訴諸於人的秘密,更何況……她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鳳昭幼點點頭,倒是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有點可惜,畢竟這可是四年前連中叄元榜首,年僅十七的狀元郎啊,原本該入朝中為她皇姐分憂的。而她離開朝廷之後,唯一能入鳳昭幼眼的便是去年的叄元君項,後來殿試時發現也不過如此,完全不像筆試時那般驚艷,最後只得了一榜七名,不堪重用。
“我先走了。”鳳昭幼懶洋洋揮手,看看時辰,君晝雲祁應該睡下了,她現在回去應和他們碰不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