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叄章
芝蘭宮
鳳淮之剛試過了禮服,又被君太傅拉著說教君臣之禮為儲之責,直到宮裡將臨下鑰君太傅方意猶未盡,看著他滿眼都是滿意。
“前些時日晝兒歸家,偶然與老臣聊起殿下,直言殿下至孝至純,聰慧無雙。之前臣雖見過殿下幾次,但都太過倉促,今日難得與殿下共處一室探討六藝經綸,才明白殿下果真經明行修,芳蘭竟體。”
鳳淮之連忙行弟子禮,如同真正青澀小兒一般:“太傅謬讚。”
君太傅拱拱手,想要行禮退下,又遲疑了一瞬:“殿下代老臣向寧親王殿下問好,等到冊封典禮結束后,臣家中老夫壽誕,不想大操大辦,卻想著寧親王殿下能帶著晝兒回來,一家人一起吃一頓家宴。”
“弟子會如實轉告皇姑。”
太傅被一旁的內官攙扶著離宮了。
鳳淮之這才淡下了唇角,面無表情凝視著君太傅離開的方向。
寧親王正君的祖母啊……聽聞孫子疑似同妻主感情生變,便連忙從他這個曾經被寧親王撫養過的皇女這裡用投誠的方式打探消息。她想的倒也沒什麼問題,畢竟太傅與寧親王是姻親,自然於她們而言便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如今新任太女又同寧親王走得親近,她們自然也想過來表明誠意。順便又想用這種方式,換鳳昭幼對君晝的寬恕。
但……鳳淮之忽然揚起一抹笑,艷極。
他……憑什麼幫君晝呢……
“殿下,賢貴君請您回去一趟,說好些時日未見了,想要看看您。”
鳳淮之笑容收斂。
賢貴君?
這麼晚了他又有什麼事?
“還有六日便是吾兒的冊立大典了,快過來讓父親看看!”
鳳淮之剛踏進賢安殿便聽到賢貴君誇張至極的笑聲。
鳳淮之不動聲色地繞過了賢貴君為表親近伸過來示意他攙扶的手,大踏步走了進去。
剛進去便覺不對,跟隨的宮人們一同退下了,而後將殿門緊關。
鳳淮之退後了幾步,一隻手後背,銀光一閃,手心處翻出兩枚柳葉刀。
賢貴君維持著誇張的笑,眼睛卻示意他跟上:“吾兒瘦了,父親給你做了些你慣愛吃的,快過來看看。”
鳳淮之跟著進了內殿,身子卻仍緊繃著,體內內力被調出,忌憚著賢貴君的一舉一動。
到了內殿,賢貴君象徵性的倒了兩杯酒,一杯放在鳳淮之面前,一杯一飲而盡,喝光之後,翻手一捏,原本精緻鏤空的銀杯化作流銀落在地上,之前誇張到僵硬滑稽的笑也從臉上淡去:“得了,將暗器放下吧!你我武功同處一派,我雖不如你天賦高,但畢竟痴長你十數年,何必落得兩敗俱傷。”
鳳淮之不動,眼中忌憚更深。
賢貴君看著他,同樣帶著審視,隨後又想到了什麼,眼神柔和下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小公子,他出自規矩最為嚴苛的世家,卻難得擁有一對開明慈愛的雙親。他自幼喜歡看話本子,在那裡,他看到了江湖。”賢貴君語氣平淡,似乎那真的只是個故事。
“後來他也如同話本一般,從家出逃。他想去見識水煙籠罩的江南,也想去看看肅殺蒼涼的漠北。”
“他還算幸運,打扮成一個姑娘樣子,也沒什麼人懷疑。或者說他遇到的都是好人,就算是看出來了,也不曾戳穿。”
“漸漸地,他膽量大了,他跑出了鳳棲國……”賢貴君似乎有些失神,而後看向鳳淮之:“他去了戎狄。”
“他聽說那裡有最圓的滿月,有最好聽的狼頭琴……以及最烈的酒。”
“他在戎狄拜了師——那是一位據說臻於化境的武學宗師,早年在中原也是鼎鼎大名的俠者,後來年紀大了,去了戎狄。他的師傅一眼看出他是個男子,卻還是將他想學的教給了他。”
鳳淮之猛地抬起頭,看著他,眼底帶著肅殺,像是一匹草原上初出茅廬的小狼。
“他的師傅家中也有一個孩子,同樣是個小公子……”賢貴君眼睛泛著紅,他看向鳳淮之:“我這一生犯下最大的錯,就是騙了我的小師弟,告訴他我是女子。”
“夠了……”鳳淮之咬著牙,打算轉身離開。
賢貴君猛地站起:“你愛慕鳳昭幼!”
鳳淮之背影僵硬,他當真燃起了殺意,他在衡量,殺了賢貴君不被鳳昭幼發現的可能性有多大。
“聽我說完。”賢貴君聲音中帶著疲憊。
“聽我說完……你父親的事……”
“你總得知道,你是誰。”
鳳淮之聽到了十六年前的真相。
他聽到了那個小師弟以為自己的師兄是個女子便義無反顧的愛上了他,卻在最後得知他實則是個男人,他一時接受不了離家出走,武藝沒學到家路上被強盜圍劫,被一個女子救下。
那女子對小師弟一見鍾情,對他百般追求,後來他釋然了,放下了對師兄本就源於崇拜的愛,轉而真正愛上了他的妻子,而後他才知道,他的妻子,是狄戎的王。
他們過了一段極為甜蜜的時光,他是狄戎王唯一的闕氏。他的師兄還過去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大典。
鳳淮之看賢貴君的表情,知道那估計是一段極美好的時光。
鳳淮之聲音沙啞,眼睛紅得駭人:“然後呢。”既然相愛,他父親為何流落到鳳棲,又為何成了一個卑賤的宮人,生下了鳳棲帝王的子嗣。
賢貴君同他對視:“我不知道。我當年參加過你父親的喜宴之後,就回到了鳳棲,遇到了一位大家小姐……隨後同你父親一樣,嫁給了她。那幾年我心思都撲在鳳昭明身上,所以我不知道戎狄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是在戎狄王突然被宣布薨逝,你父親據說隨她而去,戎狄王的異父妹妹成了新王之後,才知道那裡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我甚至那時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那你又如何知道,你口中的師弟是我父親呢?”
“你的相貌。”賢貴君眼中帶著懷念:“你十四歲之前我因著……一些事情不大出賢安殿,直到你十四歲時我見到你,你和你父親長得太像了,像是輪廓深了之後的他。我當時聽說你是個戎狄舞郎的孩子,心裡隱隱猜到了什麼,才想著著人去查。”
“各地進奉到宮裡的舞郎宮人都是有繪畫存留的,便放在書畫院。我去書畫院找了很久,還是找到了你父親的畫像。他是我的小師弟。”
“也許只是長得像,空口無憑,你說的證明不了什麼。”
“你父親給你留下唯一一個遺物,是一個狼牙項鏈。很普通,很常見,狼牙微微泛黃,帶著缺口,被軟銀包裹著,上邊還刻了格桑花。”
“你怎麼知道?”
“那是你母親十二歲時第一次獨立射殺的狼王,在遇到你父親之後,作為定情信物交給了他,你父親當年給我看過。”
“我母親?”鳳淮之怔住,隨後想要搖頭,又猛地想起什麼,眼神熾熱的看向賢貴君:“你怎麼知道那是我的母親?”
賢貴君看到鳳淮之的表情,心中嘆氣,當年他和鳳昭明因為這個孩子的事離心,他自此不出賢安殿,鳳昭明也對這孩子不管不問,鳳淮之對鳳昭明……估計沒有半點孺慕之情吧。
“你身上的胡人血統很明顯,據我所知,你父親身上沒有半點胡人血統。更何況,你背上被用鴿子血刺了雪狼圖騰,只有你激動之時才會顯現出來。”
“但我那時只是猜測,直到我遇見了教你武學的老師。”賢貴君嘆氣:“她告訴了我全部的真相。”
“她兩年前就失蹤了。”
賢貴君點頭:“對的。兩年前,你的姑母宇文垚發現了她的蹤跡,她為了掩護你,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