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服的公主端坐在首位,她正專心地看著為自己號脈的人,臉色有些陰沉。
事關重要之事,骨柳不敢怠慢,仔仔細細摸了三遍,才按捺住快要跳動出來的心口,語氣艱澀道:“公主……”
李樂煙抬眼,她無聲的目光催促對方繼續說下去。
“您應當是有了身孕,超過月余。”不該這樣的,骨柳暗自思忖,額頭上也不由多了些緊張的細汗。避子葯是自己親自熬制的,從來沒有經由過別人之事,若是公主追責,一併全是她的過錯。
骨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公主,是奴婢辦事不力,求公主責罰!”
李樂煙雖然內心隱隱有了猜測,可真的聽到這句話,還是倒吸一口冷氣,她下意識閉上眼睛,眉心緊蹙。
那是她極為傷神時的習慣。
一想到腹中竟然孕育了親弟弟的胎兒,她就覺得自己萬死都不能謝罪。
那一瞬間,她腦中一片空白,忽然輕輕用手覆蓋住小腹的位置,不知裡面是個公主還是皇子……
無論男女,長相應該都和他們二人極像。
“我,”出口時,聲音竟然有些嘶啞,李樂煙端起熱茶抿了口,被嚇到蒼白的臉色才有所緩和。
“睡不著的時候,總是會想許多事情,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她猛地站起來,“這孩子不能留。”
縱然知道公主的決絕,骨柳還是有些難過,她想起公主一直喝的避子葯,總覺得她受盡苦楚。
“公主不願將此事告訴陛下嗎?”
李樂煙搖頭,她自然不會,李樂錫發了瘋似的想要她生下孩子,可影響他的千秋聲名是其一,當初她連灌兩碗避子葯,都沒能阻止這孩子。
但恐怕,孩子是有問題的。
她問道:“尋大夫從無焰回來了嗎?”
尋大夫本名青尋,一直以來都負責著她的身體,她精通藥理,可堪大用,當初答應李樂煙的唯一條件,便是不願被拘在皇城之中。
這本來沒有什麼,可放在眼下這種情況,便讓人焦心。
骨柳沒有受到公主的處罰,轉身準備出去差人立刻去找尋大夫。
她從宮中密道離開,走著走著發覺有些不對勁,便想要甩開身後悄無聲息的尾巴。
帶著那人兜了兩圈,她有些煩躁,索性藏起來準備將這尾巴抓住,看到底是什麼人。
她屏氣站在隱蔽的角落,過了片刻,肩膀一沉,有人拍了她一下。
骨柳瞬間做出抵禦動作,在看到那人時,卻愣在了原地。
“你,你,你不是被……”
不遠處,一身襤褸草衣的林肆站在那裡,若有所思地望著骨柳來時的路,“許久未見,你還好嗎,骨柳姑娘?”
當初他惹惱了李樂煙,把他交給骨柳處理。可路途上卻還是被他逃走了。
再後來,就是李樂煙聽到的消息。
李樂錫將林家有關的人物通通都殺了,他實在無法忍受那樣肖想自己姐姐的人發出囂張的言語,便徹底斬草除根。
可林肆,為什麼還好好站在這裡?
“老實說,我並不想再進入宮闈中去。但因為陛下對林家痛下殺手,我不得不帶著我哥哥躲到了偏僻的山林里,他因為先前得了瘋病,怎麼也治不好,如今已經時日無多。”
林肆彷彿在講別人的事情,而不是自己的哥哥那樣,若無其事。
他挑了挑眉,“骨柳姑娘,能否帶我見見公主殿下?”
骨柳對那位傳說中的狀元郎不禁有些唏噓,但她憑什麼如此輕易答應林肆?
她冷下臉來,“你一屆庶民,也配覲見公主?”
林肆也收了笑意,“若是骨柳姑娘不想引薦,一屆庶民自然有一屆庶民的辦法可以見到公主,可那時,她能否保全性命,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
骨柳氣急敗壞。
他的武功實在太高了,高到一人對抗數十數百都能脫身,皇宮對於他來說進出隨意,無怪乎就是麻煩許多,但他絕對可以做到,
骨柳便說:“我帶你去。”
她並沒有冒冒然直接帶他入宮,而是將原委稟報了公主,再由她下達命令。
只是如今的李樂煙神態懨懨,她歪坐在椅子里,手裡拿著本志怪錄,聽完了后沒什麼反應,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林肆,林恣。”
她自言自語,“倒真是奇怪,”
“讓他來見我。”
李樂錫提前差袁相之過來,說晚膳要在這裡用。
李樂煙聽了只覺得頭疼,轉身又在房裡窩了半天。
骨顏想開窗透透風,瞧著外面消沉下來的夕陽,鬆了口氣,“公主,起風了。”
好歹沒有中午那樣熱了。
李樂煙翻了個身,薄薄的春裝貼在身上,勾勒出玲瓏曲線,她摟著被子蹭了蹭,再抬頭時門口處就站著個身姿筆挺的錦衣帝王。
“皇姐近日是夏乏了嗎,這個時辰躲在房裡不出來,朕瞧著你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說話間,他走了進來,伸手要去揉她腰側的軟肉,奈何李樂煙這會兒正敏感,順勢往旁邊躲了一下。
李樂錫手落空了,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意外。
李樂煙乾巴巴地給自己找借口,“吃胖了,不想讓陛下摸出來。”
她躺在那裡,眉眼如畫,鮮活生動比珠玉還要奪目。
李樂錫看著看著,喉結微動,低頭想要湊上去。
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他目光沉沉,意有所指,“皇姐,先吃飯。”
李樂煙本就低落的心情於是加重。
她總是一副笑臉,讓人很難從她的表情上看出什麼,除了最親近的人,都是隱藏得十分成功。
但這時候,她臉上有些抗拒。
李樂錫見慣了往日里要麼說教,要麼只會順從他的皇姐,幾乎沒有看到過她如此嬌嗔的一面。
他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你好像有話要說。”
李樂煙說道:“阿錫今日宿在極安殿。”
李樂錫最煩聽這句話,“又是為何?”
他只看見她的皇姐,眼中像清泉水在月下流過那般,眼尾拖曳出薄薄的紅色。
“今日我想自己待著。”
“你有什麼傷心之事,不肯與朕說。”
眼看著飯是吃不成了,李樂錫和她並肩躺下,他的語氣比她還要委屈,聲音低沉又悅耳,讓人聽了心頭一顫。
李樂煙忽然就很想把孩子的事說出來。
但她忍了忍,忍住了。
看著李樂錫的臉,她想,那該是個怎樣的孩子,和他長得該有多像。
所有罪責,就讓她一個人承擔吧……
李樂錫不合時宜地在心底有了怒火,那是對於皇姐不受自己掌控與把握的焦躁,有種她又想離開自己的恐懼。
但他沒有說,只是低頭親了親她的額心。
李樂煙抬眼看他,“阿錫。”
“嗯?”
“你還會愛上別人嗎?”
過了許久,久到李樂煙覺得他也許又控制不住脾氣,準備大發雷霆時,他才開口。
“今生今世,李樂錫都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李樂煙像是在深淵裡抓到一塊已經腐朽了的木頭,她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種種考量和顧忌,改變了之前的想法。
她想了一整日,她捨不得。
“阿錫,我有孕了。”
這句話落,空氣中有短暫的安靜,隨之而來的是李樂錫不可置信地重複:“什麼?有孕了?”
李樂煙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儘管那個孩子還那麼那麼小,但她仍然想讓他去感受一下。
李樂錫愛哭,他俊美的臉上已經掛上了淚珠,等反應過來時,都灑在了李樂煙的衣襟上。
“朕很開心,這是我和阿姊的孩子。”
他驚喜地把她抱在懷裡,直到這一刻,才有了幾分真真切切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