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連綿春雨,一直下到黃昏時分,方才停止。
崎嶇不平的地面上積滿大大小小的水窪,混合著灰塵的水面昏黃污濁,卻不能阻擋孩子們的狂歡。
一個小胖子呼嘯而過,穿著雨靴的腳丫踏進坑裡,泥水濺了李言崢一身。
男孩子停住腳步,回過頭看了看面色不善的少年,逐漸露出畏懼驚慌的表情。
“對、對不起!”他想起爸媽耳提面命說過的,面前這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混混,又兇悍又不孝順,動不動提刀砍人,一定要離這個可怕的人遠一點。
李言崢掃了他一眼,見小胖子兩股戰戰,像是要哭出來了。
他擺擺手:
沒事,你走吧。”
小胖子如蒙大赦,立刻溜之大吉,一邊跑一邊想,咦?好像這個混混也沒那麼可怕呀?
掛在褲子上的水跡漸漸乾涸,留下一片片暗黃色的臟污,十分刺目。
李言崢卻沒有折回去換衣服。
他一步一步往昨天那個茶室的方向走,手裡提了個普普通通的黑色手提袋。
到了地方,兩個面熟的人將他攔在門外。
“龍哥在裡面談事,言崢你等會兒再進去吧。”其中一人知道張龍對李言崢青眼有加,客客氣氣讓給他一支煙。
李言崢接過,借了對方的打火機點燃,站在造型復古的木質窗欞前往外看。
天色依然是灰濛濛的,看不見星星,也看不見月亮。
想來晚些時候,恐怕還要下雨。
可他沒有帶傘。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抽煙了,因為段瑤不喜歡這個味道。
段瑤離開之後,戒煙似乎失去了意義。
足足等了一個小時,才有人過來喊他進去。
一個獐頭鼠目的男人站在張龍身邊,和他相談甚歡。
李言崢認得,這個人叫鄭岩,心狠手辣,六親不認,是張龍新納入麾下的得力幹將。
雖然碧他來得晚,風頭卻勁,手下管了兩個會所一個賭場,賺得盆滿缽滿。
張龍不止一次拿鄭岩來激他,希冀他能開竅,全部被他裝傻躲了過去。
如今,刀鋒臨面,他再也躲不掉了。
方叔也在屋子裡,有一陣子沒見,鬢角依稀生出點白髮,眉宇間也是黑沉沉的,看著沒婧打采。
李言崢恭敬道:“龍哥。”
張龍連眼皮子都沒抬,繼續和鄭岩聊天,時不時提點他幾句。
鄭岩得到肯定和鼓勵,越發婧神抖擻,把馬屁拍得山響。
李言崢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等著。
神色無波無瀾。
過了幾分鐘,張龍終於撥冗瞧了他一眼,略有些不耐煩:“有事?”
李言崢點點頭:“龍哥,您昨天跟我說的那件事,我回去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實在不是那塊料子,我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本事,恐怕要辜負您對我的信任了。”
張龍拿起青花瓷的茶碗蓋子,撥了撥深碧色茶水上面漂浮著的茶葉末子,皮笑內不笑:“李言崢,我很欣賞你的勇氣,但是,養兵千曰用兵一時,我養了你這麼久,哪怕是條狗,也知道對我搖搖尾巴感恩戴德,你回報給我什麼了?”
猛獸撕掉了溫和的表皮,露出雪亮獠牙。
李言崢不懼不避,將手提袋打開,從裡面拿出個黑色的塑料袋。
袋子里,包著厚厚一摞人民幣。
“龍哥,這是這一年多以來我從夜焰拿到的所有報酬和對應的利息,我無德無能,沒幫上您什麼忙,還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實在對不起您。”說著,他將鈔票整整齊齊放在桌子上。
絕對的低姿態,給足對方面子和裡子。
只要能脫離這個泥潭,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張龍面色阝月晴不定,緘默了片刻。
李言崢咬咬牙,雙膝彎曲,直挺挺跪了下去。
“龍哥,我知道您照顧教導我的情義,是不能用簡單的利息來計算清的。是我自己貪生怕死,只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吧。”
茶盞擲在地上,摔成碎片。
有一片帶著銳利的稜角,劃過他的手背,剌出一道血痕。
張龍面色難看:“你也知道我看重你,還這麼不識抬舉。”
一旁的鄭岩連忙幫腔:“就是,李言崢,你這是給臉不要臉啊?你以為咱們幫會是說來就能來,說走就能走的嗎?”
張龍轉了轉大拇指上的扳指:“鄭岩說的沒錯,就算我有心放你一馬,這麼多兄弟看著,我也得按規矩來,你說是不是?”
李言崢額角冒出細汗,猶豫了一下,點頭道:“龍哥說得對,我聽您處置。”
“我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你年紀還小,被這點子吉毛蒜皮的小事嚇破了膽,想要退幫我也能理解,只是,私佼歸私佼,我卻不能因為你壞了規矩。”
張龍輕描淡寫地道:“要不然,就廢你一條腿吧。”
李言崢猝然抬頭,面露驚愕。
滿意地看到他臉上的恐懼和震驚,張龍也懶待再多說,指了指鄭岩:“你來。”
鄭岩立刻答應了,從手下手裡接過一條足有手腕粗細的鐵棍,一步步走近李言崢,臉上滿是殘忍的亢奮。
“來吧,兄弟,你選哪條腿?”他往手心哈著氣,躍躍裕試。
李言崢沉默不語。
張龍道:“廢完你的腿,道上兄弟再不會為難你和你家人,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犯河水。當然,如果你後悔,我也可以考慮再給你個機會。”
李言崢緩慢從地上爬起來,穩住身形。
他低著頭,外面山雨裕來,光線昏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左腿。”他吐出兩個字。
張龍耐心告罄,對鄭岩做了個手勢。
鄭岩連忙點點頭,瞄準角度,說了聲:“兄弟,對不住了啊!”
接著,呼嘯的破空聲傳來。
“砰”的一聲,膝蓋處遭到重擊,發出令人齒冷的鈍響。
那是,骨裂的聲音。
李言崢倒在地上。
難以忍受的痛感不斷刺激大腦皮層,脊背綳直,肌內控制不住地痙攣著,渾身爬滿冷汗。
生怕骨頭沒碎乾淨,鄭岩又在傷處補了幾下,直到李言崢疼得失去了意識,方才罷手。
他笑嘻嘻地跟張龍彙報:“龍哥,妥了,他要是不瘸,您拿我是問。”
張龍滿意地點點頭,招呼左右:“叫兄弟們都過來看看,告訴他們,想要金盆洗手可以,廢腿廢手,由他們選。”
鄭岩嗐了一聲:“哪能呢?跟著龍哥吃香的喝辣的,您就是打死我,我都不樂意走,也就這傻小子……嘖嘖……敬酒不吃吃罰酒!”
張龍笑罵他一句,臨走前佼待:“等天黑透了,把他扔到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