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回想,李言崢仍能清清楚楚記得她那時候的眼神。
關心,著急,乾淨,純潔。
他倉皇張狂地長到十五歲上,像株人賤命也賤的野草,不知道疼不知道怕,就算什麼時候打架打狠了豁出命去,也自認對這寒涼的人世沒有什麼留戀。
可還是頭一次,遇見這麼美好的人。
一片寂靜中,劉越似是冷靜下來,知道怕了,原地晃了兩晃,一頭栽倒在地。
也不知是真暈還是假暈。
陸長生沒辦法,看惹事的幾個多多少少都受了點傷,只好先帶著他們去醫院。
李言崢身上的傷看著嚇人,其實都是些皮肉傷,沒動著筋骨,便拒絕了陸長生的好意,只說要去校醫院簡單處理一下。
他下了一層台階,似有所覺,回過頭去尋,看見她果然跟了過來。
露出個笑容,對她招招手。
不知怎麼,最近越來越喜歡笑了,簡直墮了他高冷的聲名。
段瑤連忙跟上,不贊同地小聲道:“李言崢,你應該也一起去醫院的。”
被她這麼一說,本來沒什麼的傷口好像開始隱隱作痛。
他單手扶住腰,放慢腳步。
“為什麼幫我?”還是問出了口。
段瑤奇怪地看他:“不幫你,難道眼睜睜看著你被人打么?”說起來,今天她自己都有些詫異竟然會那樣勇敢,若是換做別人被打,她或許也會像同學們一樣袖手旁觀。
可是他不一樣啊。
她偷偷望他一眼:“李言崢,你到底有沒有非禮董晴?”
李言崢譏諷地笑:“丑成那樣,我又沒瞎。”
“……”人家哪裡丑了?很多男生在背後悄悄議論,都說董晴身材好呢!段瑤暗暗腹誹。
到了校醫院,據說那位唯一的醫生是某位校領導的親戚,本就是在尸位素餐,只開了些藥膏和口服的消炎藥丟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去休息室處理。
段瑤一邊看藥品的注意事項一邊都囔:“我就說應該去醫院,這裡也太不靠譜了……”
李言崢則打量了一眼空無一人、僅餘一桌一椅一床的房間,走過去關上門。
這環境——天時地利人和的,讓他覺得不做點什麼都有點對不起自己。
段瑤渾然未覺,把幾瓶藥膏在桌上依次排開,拿藥棉蘸了酒精,對李言崢道:“先消毒吧?”
李言崢不發一語,走到她面前,立定,開始慢條斯理地解衣扣。
他此刻鳳眼微垂,竟然給人一種溫柔的錯覺,嘴角受了傷,微微滲出點血跡,平添幾分可憐。
段瑤的心忽然快速跳了兩下,連忙扭過頭去,努力盯著床腳的鐵欄杆發獃。
不多時,他將上衣脫去,隨意搭在床沿,緩緩坐下。
“不看著我,怎麼給我抹葯?”他盯住她有些發紅的耳朵尖,暗暗磨牙。
這小丫頭,心可夠大的,就這麼毫不設防地和他共處一室,真當他是柳下惠么?
段瑤做好心理建設,面上若無其事地回過頭,目光掃過他十分明顯的腹肌。
真沒想到,看起來那麼瘦,身材竟然……這麼好。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默默唾棄了一下自己,她認認真真地給他處理起傷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他的目光沉沉盯在她頭頂,有如實質,帶來無形威壓。
弄好前面的傷,她開口:“要不你趴在床上?我看看你背後。”
李言崢依言趴下,段瑤看過去,輕輕抽一口氣。
只見他後背上布滿了傷痕,新傷疊著舊傷,有幾處陳舊的疤痕竟像是用鞭子抽出來的。
她手指輕輕觸碰,皺眉道:“你這是……”
柔軟細嫩的指尖碰到他皮膚的一霎那,李言崢覺得有一簇火星鑽了進來,迅速燒遍四肢百骸,蔓延成滔天之勢。
他咬了咬舌尖,強行按壓住快要噴涌而出的興奮和暴虐,平平淡淡道:“小時候,我爸打的。”
怎麼會下這樣重的手?段瑤只覺匪夷所思。
然而交淺不適宜言深,她只有安安靜靜地塗著葯,動作盡量放輕柔。
李言崢忽然開口:“段瑤,你不怕我嗎?”
“怕你什麼?”段瑤莫名其妙,“你很好啊。”
李言崢低低笑一聲,帶起傷口的疼痛,卻渾不在意:“你是第一個說我好的人。”
他一點兒都不好,他壞到家了。
可為什麼,在她傻乎乎的關心之下,他竟然有一瞬起了放過她的念頭?
不,他才不放。
“今天的事,算我欠你個人情,以後有我能做得到的,儘管開口。”他給出一個許諾。
段瑤笑得天真無邪:“不用不用,舉手之勞而已。”
她的手指游移到他肩膀,那裡有一道深深的瘀痕,身體下意識往前傾,進一步靠近。
溫熱的氣息噴到他脊背上,癢得他難受。
李言崢忽然撫上她的手:“段瑤,你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麼嗎?”
上課時間,窗外寂靜無聲,他如果真有心要做什麼,她哭都沒地方哭去。
一股邪念鑽進腦子裡,手上漸漸加重力氣。
“嗯?”段瑤猶自懵懂,“什麼?”
門“哐當”一下被推開,幾個男生衝進來。
“卧槽!他媽的誰這麼大膽子敢打我們崢哥!還欺負上門來了,老子弄不死他們!”中午偷溜出去上網的周朗等人,踩著上課鈴聲回來,才知道李言崢出了事。
彭胖胖也一臉戾氣:“崢哥你沒事吧?這場子一定要找回來!還什麼一高老大?我呸!那是我們崢哥懶得和他一般見識!”
段瑤見他們趕來,抽回了手,輕聲道:“那我……那我先回去上課了。”她跟這些男生不熟,有些局促。
周朗平緩了神色,客氣地送她出門:“謝謝瑤瑤,麻煩你了啊!”他在女孩子面前還是很有紳士風範的。
彭胖胖屁顛屁顛跑到李言崢跟前:“崢哥,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傷得很嚴重嗎?”說著大驚小怪地去檢查他傷口。
嘴裡自言自語道:“也還好啊!不至於啊……崢哥難道你受了內傷?”
李言崢臉色黑如鍋底,看彭胖胖沒心沒肺地撈著椅子準備坐,不由抬起腳狠狠踹過去。
可憐的椅子在地上翻了好幾個滾兒,“咔嚓”一聲散了架。
“怎……怎麼了?”彭胖胖一臉懵逼。
李言崢火氣蒸騰,早不來晚不來,非得挑這個時候來,真的是——很好,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