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不知是沒聽進心裡,還是已經有些醉了,根本沒認真聽,只是懶洋洋地“哦”了一聲,盯著電視機又喝了一口。
沒多久,那瓶酒就見底了。
方漸青攔不住,也可能沒有很認真攔,眼看陳青的眼神愈發迷離。
某一個瞬間,陳青像支撐不住一般閉上眼,倒在了方漸青的肩上,又隨著方漸青下意識側身躲避的動作,自然地滑進他的懷裡。
方漸青停住了。
也許過去了一分鐘,也許過去了十分鐘,方漸青不知道。
陳青始終閉著眼,帶著與冬夜截然相反的溫度,柔軟地躺在他的懷裡。
窗外震天雷一般的炮竹聲響起,天空中五顏六色的煙花四散,映過來的色彩全部顯現在她的臉上,像是在歡騰些什麼。
可能除舊迎新的日子,人會變得善良。
方漸青做了一件很不像自己的事情。
他沉默地將自己被陳青壓住的手挪開,但卻沒把陳青推開,而是拿遙控器,把電視機的聲音關小了些,再小了些,直至徹底沒有,才開始繼續看無聲的春晚,啞劇般的小品及歌唱節目。
直到節目走到尾聲,方漸青才微微低頭,皺著眉觀察陳青。
或許是閉上眼睛和嘴巴的原因,陳青變得討喜了一些。
至少比他遇見的大部分人都討喜。
陳青的頭髮一直不長,過年前又去理了理,如今剛好掛在肩膀上,以及落在方漸青的腿上,還有耳後的幾撮頭髮因為陳青的姿勢而散落在側臉,隨著她的呼吸微微搖擺。
要方漸青說,陳青還是適合短髮,顯得她鋒利有稜角。
不過以前也陳青不是沒留過比較長的頭髮。
方漸青剛被找回來,第一次見到陳青的時候,她就留著一頭長發。那天,她站在梁珍身後探出頭看他,眼睛又大又亮,像是對未來的“哥哥”充滿好奇與期待。
不幸的是,這個哥哥和她想象的並不一樣。
方漸青一點也不歡迎她這個妹妹。
但方漸青也不理解陳青的親生父母怎麼會忍心拋棄這樣一個孩子。
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方漸青偶爾會有一種天馬行空的念頭,類似於穿越時空去阻止陳青的親生父母,告訴他們不要丟下陳青。
這樣陳青就不會來到他的家,不會和他沒完沒了的爭吵、置氣。
不過這樣的念頭總是很快被打消。
看在梁珍和方世國這麼喜歡陳青的份上,他決定讓陳青留在方家。
方漸青認為自己本質上還是善良大方的。
腿上的陳青依舊睡得很沉,方漸青開始想把她推開了,但出於各種合理的原因,最後他還是沒動。
直至《難忘今宵》的音樂響起,方漸青才把腿上的陳青扛起來送去房間。
可就算成功把陳青送回房間,情況依舊有些棘手,方漸青希望她能清醒一下,至少自己去洗漱一下再躺著睡覺,所以他回收了不久前的善良,開始無情拍打陳青的面部。
暴力執法奏效了,幸運的是陳青睜眼了。
不幸的是,她好像把方漸青認錯了。
“你回來了。”陳青看著他說。
方漸青蹙眉:“什麼?”
“我有點想你。”
“想誰?”
陳青沒回復,只是死死地盯著他,眼裡的情緒像一團漩渦,眼角有些晶瑩。
方漸青一頭霧水,不明白陳青為什麼這樣。
但還沒等細想,下一秒,他被攬住了脖子。
陳青的動作沒有道理且毫無徵兆,而且破天荒的很大力,她用力一拽,毫無防備的方漸青愕然地被帶著俯下身,差一點要撞到陳青身上。
所幸他反應迅速,將手臂撐在床上才穩住身子。
但很快方漸青又後悔了,因為他離陳青太近,酒氣正從她身上緩緩蔓延到他身上,他甚至能看到陳青臉上細小的絨毛,這讓方漸青覺得不太舒服,頭皮發麻,雞皮疙瘩從後背一路爬到後腦勺。
他一頭冷汗地想,還不如撞在陳青身上,將她撞醒一了百了。
接著方漸青又懷疑陳青是故意裝醉,想要戲耍他。
於是他板著臉冷酷道:“鬆手,陳青,我要走了。”
可陳青又像真的醉得不輕,沒有聽懂方漸青的話,只是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又閉上了眼睛,纖細的手臂依舊搭在方漸青的肩上,無力的好像隨時要落下去。
起初方漸青想甩開,但可能是被酒氣醺暈了,最後他扣住了她。
沒多久,方漸青意識到,陳青好像哭了。
為什麼說是好像,那是因為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閉著眼的臉一如往常的平淡,沒有多少濃重色彩,似乎是睡著了,但眼角的液體卻像關不上的水龍頭,流個不停。
方漸青徹底怔住。
他很多很多很多年沒看過陳青這樣了。
陳青這個人的心很冷,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冰川,開心不會大笑,傷心不會慟哭,唯有面對重要的人才會融化一點點,露出一點溫熱的芯。
但最初她不是這樣的。
小陳青是懂事的,至少比小時候的方漸青懂事,可她很擅長掉眼淚,一有不順就紅眼,然後如願獲得梁珍與方世國的安慰。
但她也只會這樣,很少思考解決的方式,重複為相同相似的煩惱,所以她從方漸青這裡獲得的更多的是不耐與厭煩。
方漸青就像看一個作秀的小丑,希望陳青能成熟點,不要再掉眼淚,希望她明白不是誰都像梁珍和方世國一樣總是對她百依百順。
世上的壞人不僅多,還很壞,壞到陳青根本無法想象。
可方漸青忘了,陳青那時候也只是一個孩子。
等到後來陳青真的褪去軟弱,變得能讓人頻頻吃癟,就算是他也經常占不到上風,方漸青又很惱恨,惱恨自己的私心是否正確。
除此以外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可能是慶幸,慶幸陳青終於不再哭了。
因此時隔多年再次看到陳青的眼淚,方漸青只覺得怪異,怪異到喉嚨發癢。
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父母對陳青的縱容。
眼前的人依舊不聲不響地流淚。
可能是這一刻的陳青給人一種脆弱且需要陪伴的錯覺,方漸青無端覺得身體里多了一個秤砣,讓他手腳都發沉,沒辦法很快掙脫陳青,然後離開這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