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我們把這孩子打掉吧……」曉虎試探著問。
「不!」小潔用力地搖搖頭。
「為什麼?」「我想生下來!」曉虎忽然像遭到了一個晴天霹靂:「你,你怎麼會想生下來?」「我們這麼多年都沒有孩子,我想要個孩子!」「可是,可是你說有沒有孩子是無所謂的嗎?」「可我現在就想要個孩子!」「小潔……」曉虎感覺自己心頭有一股無名怒火在蹭蹭蹭地直往上冒,但還是耐著性子說,「如果你想要孩子,我們可以自己生啊!有什麼問題,我們兩個人一起來解決!」小潔說:「這幾年我們沒有孩子,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曉虎頓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個問題他們確實討論過很多次,但由於兩個人年輕尚輕,所以也沒當一回事。
這時,他簡直是百口莫辯,事實已經明顯地擺在眼前,生不出孩子到底是誰的問題。
他既然不能讓小潔懷孕,小潔卻又突然改變主意,拚命地想要有個孩子,這確實是一個死局,沒法破解。
「小潔,」曉虎深吸了一口氣,讓屋子裡的涼意灌進自己的肺里,讓他渾身被酒精刺激得幾乎五內俱焚的身體終於好受了一些,苦口婆心地說,「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這個孩子要是一生下來,在我們兩個之間,始終會是一個難以被忽略的芥蒂!」「曉虎……」小潔也坐了下來,半軟的身子靠在曉虎的大腿上,聲音聽起來有些發嗲,「從你我認識到現在,我沒有求過你什麼吧?就一次,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好嗎?」大學時的小潔,一笑一顰,都會成為全校男生魂牽夢縈的牽挂,她撒嬌似的語調,曾經無數次讓曉虎心動不已。
但這一回,曉虎不僅沒有心動,而且汗毛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只想用力地把身邊的這個女人用力地推開,沖著她大喊,他不願意,死也不願意讓這個孽種降生。
曉虎的酒已經清醒了一半,條理也開始清晰起來。
既然是破解不得的死局,就先繞開,把小潔從自己的腿上扶了起來問:「小潔,我問你,你對那個阿貴有感情嗎?」「你在胡說些什麼?」小潔生氣地推開曉虎,「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生氣,可以代表對事實的否定,但也可以是對真相的掩蓋。
曉虎分辨不清此時小潔到底是何種心態,便道:「既然這樣,你就退出那個志願者協會,不再去西疆支教了好嗎?」小潔點點頭,卻又忽然搖了搖頭說:「可是……可是我放不下那些孩子們……」曉虎有些絕望。
他和小潔的感情已經支離破碎,小潔卻仍想著西疆的孩子們,在她心裡,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也許,她心裡挂念的不是西疆的孩子,而是西疆的某個人吧?曉虎說:「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連自己都顧不好,卻還要顧什麼孩子!」小潔道:「我早就說了,這些你不會懂的!」「我不懂?」曉虎又好氣,又好笑,「我確實不懂!我不懂你現在為何會是這個樣子?」小潔說:「你這是什麼口氣?既然你不想談,那好,我們就不要談了!」曉虎瞬間又軟了下來。
他的心裡矛盾至極,不知該如何決斷,長嘆一聲,癱坐在沙發上,欲哭無淚。
小美說得沒錯,他其實早該意識到,他和小潔終究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來的。
小偉離開的那天,鄭重其事地跟他說了小潔的事,他並非沒有放在心上,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他一直把自己藏在漆黑的深夜裡,不願意拋頭露面,等到事發突然之際,這才手足無措,慌慌張張。
他不是沒有心理準備,而是不願意準備!小潔捧著自己的孕肚,定定地看了曉虎一眼,想要轉身回卧室里去,但事情還懸而未決,她怎麼也睡不安心,也跟著嘆息一聲,在曉虎的身邊坐了下來,柔聲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在西疆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好,我現在就一五一土地告訴你!」曉虎動了動身子,把面朝她,靜靜地等著小潔往下說。
自從那日曉虎和小美把小潔送上飛機之後,小潔一路顛簸,足足坐了六個半小時,這才抵達西疆。
小潔在飛機上也足足睡了六個半小時,等她睜開眼的時候,四周的景色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好像從一個世界轉眼到了另一個世界。
飛機降落在西疆機場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周圍的景色都是灰濛濛的,舉目望去,世界變得異常遼闊空曠,讓人有些害怕。
她在西疆機場附近的賓館里過了一晚,給率先抵達目的地的志願者打了個電話,大致確定了位置后,第二天開始搭上了大巴,又足足坐了一天,傍晚時在一個小縣城下車。
縣城到她支教的村子,還需坐半天的皮卡才能到,所以小潔又在現場過了一夜。
一路上,她看到的都是寸草不生的曠野,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早已不見蹤影,在漸漸感到害怕的同時,卻對支教的生活充滿了渴望。
第三天,小潔終於到了目的地,一個被稱為蔡家村的地方。
蔡家村建在崇山峻岭之間,四面都是光禿禿的山頭,讓小潔不由地想到了王之渙的那首詩,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村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座土屋,她要支教的地方,就在村政府旁邊的一個破敗院子里。
當天小潔就了解了情況,蔡家村雖然人口不多,村上也沒幾個孩子,但方圓百里之內的孩子都會趕到這裡來讀書。
因為在這個廣袤而人煙稀少的鎮子上,只有蔡家村才算有一所學校。
土裡八鄉趕過來上課的學生,有些需要徒步三個多小時才能到達。
看著這些貧困山區里孜孜向學的孩子們,小潔忽然對城市裡嬌生慣養的學生有些鄙夷。
那些在溫室里長大的孩子們,何曾體驗過為了上一堂完整的課,而需要風霜雨露跋涉三個多小時的滋味?不僅是孩子,城裡的那些成人們,同樣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們動輒上千的菜譜,幾乎可以是這些可憐孩子們幾個月的生活費。
志願者讓小潔先拜會了校長。
校長是當地最有名望的人,據說當年也是因為知識青年下鄉,這才紮根在西疆,振興當地的教育事業。
如今,他已是個垂幕的老人。
小潔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坐在門前院子的一把破舊椅子上,目光遙望著遠方。
他的目光所向,正是他的家鄉,再偉大的人,總免不了思鄉之情。
小潔有些感動,熱淚盈眶。
老校長聽到腳步聲,這才把遠遊的目光收了回來,打量著小潔。
良久,才道:「哦……我記起來了,你就是到我們這裡來短期支援的楊老師吧?」「我是!你好,校長,以後請叫我小潔就好!」小潔伸手和校長握了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