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華的手抖了一下,立刻握緊了。
他看了一眼繼父,決然地走出了書房。
作者: 鱷魚的傷心淚 2006-9-16 23:18 回復此發言12回復:流年 by草本精華“站住!”繼父衝出書房,他怒容滿面,臉色白得透明,脖子上青筋暴現,“你敢出這個門,我打斷你的腿!”蘇慕華緩緩轉過身,對他的父親說:“我只是去結束這一切。
”說完,他分開眾人,慢慢挪動著步子往門外走去。
“來人!”繼父大聲叫道,“把他的腿給我打斷了!”母親跟姑姑忙勸阻道:“都是自家孩子,好好教就行了,不用動手打吧。
”傭人想拉住蘇慕華,我走上前去,假裝幫忙捉他,將瑪瑙環塞給他,低聲說:“他回嶺南去了。
”然後裝成被他一推,倒在後面的傭人身上,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飛快地走了。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繼父勉強壓抑著怒氣,對姑姑說。
書房裡沒有開燈,昏黑的暮色從緊閉的窗帘背後透進了房間,書房很大,在走廊射進的光線中,但見兩排高及屋頂的書架倚著牆壁聳立著,厚重的書冊整整齊齊地排放著。
繼父坐在黑色的大號書桌後面,邊打電話,邊怒視著姑姑。
姑姑跟母親都站在書桌前,姑姑聲音發抖地說:“就在前年,那個陶月馨唱了個滿堂紅,然後......”“砰!”繼父手一揮,茶碗整個扔到門框,變成碎片,掉落在地板上,他罵道:“這個不肖子!”姑姑與母親大氣都不敢出,木木地站了一下,出去了。
“我說一定要這樣寫,你會不會寫字啊?讓你們老總來聽!”對方好像在勸說著,他生氣地大吼道。
過了一會兒,他說:“紀老么?就照著我剛才說的那樣登,明白了?......你少管,這是我的家事,就這樣!”他狠狠地將電話掛了,他桌上放著的文件上頭,是他那力透紙背的楷書:蘇甫凜聲明:即日起與蘇慕華脫離父子關係。
他抬頭,看到我還站在門口,想發脾氣又不好沖我發,只好不耐地說:“你出去。
”我盯著他的眼,如果繼父褪去了他那刺人的嚴厲與凜然,他真的跟蘇慕華一模一樣。
我說:“繼父,您是他的父親,這一點,就算您登報了,他還是您的兒子。
”繼父用手撫著額頭,冷冷地說:“出去!”我還想說什麼,看到他冷得像冰的眼神,惟有全部吞下去,離開了書房。
“不成器的東西!”他狠狠地說,將書桌上的文件全部掃下地。
當夜,繼父心臟病發,送進了醫院。
我不知道蘇慕華現在哪裡,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往嶺南的方向去的。
繼父身為外交官,卻不能管好自己的家事,這對一向自視甚高的他來說,確實是個很大的打擊。
報館的負責人雖然暫時壓下了那個聲明,但等到繼父出院,他又會登的,母親跟姑姑都很擔心,卻不知道能做什麼。
三天後的半夜,蘇慕華回來了,風塵僕僕,除了額頭的傷,以及下巴瘋長的鬍子外,他什麼也沒帶回來。
他在醫院裡,他的父親的病床前,跪了一夜,那時,他的父親在沉沉睡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跪在面前。
我站在病房外面,看著蘇慕華跪得直直的,那個背影,竟有幾分像繼父,他們,畢竟是父子啊。
窗外吹來一陣風,沒有了夏天的涼意,也沒有秋天的乾爽,那一晚,我在醫院提前感受到了天津的冬天,還有,我生命中的冬天。
葉沁死了,莫名其妙地,她被人殺了,死在這個動蕩的時局裡。
沒有人知道是誰殺了她,會通知到我,是因為她隨身的口袋裡,裝著寫有蘇家電話的紙片。
我吹著風,聽著母親對我說,葉沁死了,然後,我眼前的景象全部變成了紅色,我吐著血,倒在醫院冰涼的地板上。
後來確診,我患了胃癌,良性的。
要是遲一些時候發現,我就死定了。
我寧可死定了。
日子匆匆而過,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我長到二十歲了,少年時候的稜角,漸漸磨平了。
我還記得當年所說的話,只是我想要娶的那個女孩子,她永遠停留在了美麗的十六歲,而我,將繼續走我的路,漸漸遠離她。
我不明白,究竟是我在拋離她,還是她在拋離我。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她已經死了,死在那個冰冷的夜裡。
我念的是外交,二十歲一到就搬出了蘇家。
母親很傷心,但我不想再像她一樣活得那麼累,豪門公子的生活,我真的不習慣。
聽到我要搬出去,繼父還是冷冷的,但他用他獨有的方式幫我,為我搭了很好的路子。
我遠離蘇家,卻還是要在蘇家的羽翼下,向著自己認定的路前進,這不能不說是個諷刺。
作者: 鱷魚的傷心淚 2006-9-16 23:18 回復此發言13回復:流年 by草本精華蘇慕華在醫院跪了一夜后,很乾脆地答應了繼父,去上為他安排的法律學校,並且非常認真地念著書,把那些戲劇的書籍都扔了。
他要去英國赴任了,走之前,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想跟我談談,很久沒見了,我也想趁現在見見他,於是答應了。
約的地點就在英中路,那家Winter’s soul還在,與記憶中的沒有絲毫差別。
我提前到了那裡,推門而入時,記憶中那張桌子邊,坐著的,正是蘇慕華。
“好久不見了。
”一身白色嗶嘰毛料西服的蘇慕華,變得更加有魅力,鳳眼裡有著掩飾不住的倦意,從他的骨子裡慢慢發散開來。
他面前放著的,是一杯紅茶。
我坐在他對面,他笑著說:“我剛剛才從家裡出來,小靜跟小蘺長得好快,都快要比我高了。
”我要了杯白酒,侍者聽了,呆了一下,隨即記下來了。
蘇慕華臉上還是掛著那笑容,他說:“我聽說你這幾年嗜酒如命,看來是真的了。
”我看著白色花圃里盛開的粉色鬱金香,疲憊感由指尖傳遍全身,我笑了,蘇慕華看著我的笑臉,有點驚奇,但更多的是難以言喻的悲哀。
我知道我的笑容很機械,卻是完美的外交官的笑容。
我說:“現在喝白酒,就像喝開水,沒了感覺。
”他哈哈大笑,伸手拍拍我的肩,依稀間,還能看出他當年的放蕩不羈。
我們享受了一頓美妙的下午茶,談得也算盡興,說了家裡人的一些情況,母親沒什麼變化,還是端莊的貴婦人,繼父還是那麼不苟言笑,而姑姑依然喜歡念叨。
我聽著,又笑了,這些情況都可以想像得出來。
喝完茶,他提議出去走走,我看看手錶,還有時間,便跟他沿著種滿橘子樹的英中路慢慢走著。
風很大,也很涼,橘子樹上掛滿了大大的,金黃色的橘子,枝頭被壓得彎下來,稍微高大一點的人,只要伸手,就能摘下一隻橘子。
我伸手,擰下一個很大的橘子,放在掌心,濃郁的橘子香味,誘得我口水都要掉了。
“這橘子不能吃的,會酸掉牙。
”蘇慕華笑著說,從我手裡拿過那隻橘子。
他那雙漂亮的鳳眼看著橘子,突然綻開了一抹笑,與那一年,在這條橘子路上的一樣。